卡里俄斯熟读逐火史的所有篇章,然而要在错综复杂的历史节点中找到突破口并正确引导,何其艰难。
他独坐在篝火旁,跳动的焰光在他瞳孔中闪烁。
面对那堆渐熄的柴薪,他如同对着沉默的听众,诉说被改写的过往:
“在原本的历史中,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荒笛’弑杀了发狂的泰坦,接过了大地的火种。”
话音未落,堆起的木柴轻轻塌动了一下…
“但这一次,历史已然改变。”
“双方未有一人牺牲。当我斩下巨神的头颅,将火种高高举起,众人围绕那具被金血焚灭的神骸,欢呼雀跃。”
于是,呼唤「救世」的英雄,第一次点燃了生命的微光。
借着一阵风,火焰重新旺盛起来,卡里俄斯的眼中也似乎有了些许光亮。
想到这里,他的心境略微松快了些:“是啊,在那微光中,原本漆黑的道路,也变得有迹可循。”
“正如大家所期待的那般,我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也在漫长的时间里,将其余泰坦一一送往终结。”
他忽然意识到,白厄曾经背负的枷锁是何等沉重。
所幸,如今是他接替了那个位置,不必让白厄再承受这一切。
他拾起脚边的树枝,拨弄着火堆。
“我所能做的不止是「等待」。当时间回到原点,改变世界的契机自会浮现…”
“直到,彻底逆转所谓的「再创世」。”
然而,当树枝最后一次触及火堆,柴木彻底倒塌,不过几息,火焰便完全熄灭。
卡里俄斯的世界,再度沉入冰冷的黑暗。
“可若当真如此…我们又为何会一次次步入相同的结局?”
…
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立足之地,他没有犹豫的机会,便被推向了这一世的尽头。
熟悉的景象重演。
天空降下血色的光,黑潮…吞噬了奥赫玛。
卡里俄斯立于山巅,神情复杂地俯瞰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他知道来者是谁。
那个他曾亲手终结的亲人,白厄。
白厄凝视着山巅上沉默的背影,压抑的怒火几近喷薄。
即便如此,他仍强忍性子,想听听眼前之人的辩解。
“人们遵守约定,让你接过了所有火种。这一世,除了缇宝老师她们,翁法罗斯再无半神诞生。”
白厄的目光扫过山下在黑潮中消散的人群,厉声质问,“事已至此,我只想知道,当他们以凡人之躯在黑潮中湮灭时…”
“你…为何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
卡里俄斯沉默着,缓缓转身,摘去了右眼的遮蔽。
完整的他,展露在白厄面前。
同时,他向白厄抛出一个问题。
“白厄,你说…”
“神…会落泪么?”
白厄怔住了,望着那只承载着整个寰宇星海的右眼,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然而,对方那冰封的神情,依旧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你的冷漠当真让我心寒。他们对你就如此无足轻重?”
卡里俄斯背过身:“我的悲伤从未消失。‘救世’所要守护的‘存在’正在逐一湮灭。即便如此,我依然在履行这一切。”
“十二枚火种加诸此身,让我这本就未知的躯体,变得更加危险。”
“你或许会说,连拯救都无法兑现,何以称之为‘救世’。”
“但我,也在尝试…理解…”
..........
“一切,都太晚了!”
白厄厉声打断,“或许你说得对,救世。但此时此刻,我唯一能仰仗的武器,就是我的愤怒!”
他愤然拔出长剑...与卡里俄斯相同的“侵晨”,剑尖直指对方:“所以,拔剑吧,刽子手!我会让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就是那盲目的指引!”
卡里俄斯无意兵刃相向。
他甚至没有亮出武器,只是抬起一根手指,指尖凝聚微光,轻轻点向那呼啸劈来的剑锋。
“铛——!”
一声清越的鸣响。
白厄只觉一股巨力自剑身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
那柄“侵晨”从被指尖点中的地方开始,寸寸碎裂!
白厄难以置信地看着卡里俄斯,屈辱感涌上心头:“你这算是对我的侮辱吗?”
卡里俄斯摇头,放下手:“白厄…想听听你的故事吗?另一个世界的你。”
白厄被他突兀的问题转移了思绪,陷入沉默。
卡里俄斯走回山崖边,讲述起那个少年的故事:
“他曾是哀丽秘谢海边,那个追逐麦浪奔跑的少年…直到黑潮吞噬了他的故乡。”
“人们将一顶名为‘救世主’的冠冕压在他肩上,告诉他,这是唯一的希望。”
“从此,守护他人成了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也成了他无法挣脱的枷锁。”
“他紧握着这枷锁,如同紧握利剑。他战斗,他守护,他背负众人的期望奔走,仿若永不倾塌的英雄。”
“直到在世界尽头,他亲手终结了最后一位同伴的生命…”
“冰冷的真相将他淹没:所谓的‘救世’,不过是命运残酷的玩笑,他毕生背负的枷锁,锁住的竟是他亲手扼杀的全部温暖。”
“在最后时刻,他将这染血的枷锁与破碎的救世理想,交给了唯一能继续前行的人。”
“他轰然倒下。”
“他终于…从这沉重的‘救世’使命中,获得了永恒的解脱。那副名为‘救世主’的枷锁…终于不再属于他了。”
见身后的白厄仍在沉思,卡里俄斯走上前,直视他的双眼,将千言万语压成一句:
“而那个替他解开枷锁的人——是我!”
白厄被这句话震得踉跄后退,跌坐在地。
他仰望着卡里俄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此刻他才明白,眼前之人所承载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更沉重。
...
自此,卡里俄斯也记不清楚,那一天,到底是过去的自己在质问卡厄斯兰那,还是如今的白厄在质问自己。
谁留在了过去?
又是谁前往未来?
他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与白厄是如此相似。
都是洞底的囚徒,只能看着洞口的微光,却无法触及半分...
卡里俄斯依稀记得,一只乌鸦,在世界的余光都未曾触及的阴影中,徒劳地向一口水井丢入石子..
在光线所不曾触及的井中,阴影掩盖了那井中的真相...
它们只觉得‘水’被掩埋在阴影中,只需注入石子,便可取水...
于是...
飞翔,丢下
飞翔,丢下
飞翔,丢下
如此往复...
乌鸦拥有的自由,只在于它可以自行决定以何种方式叼来石子...
而那些石子...时大,时小
乌鸦累了,就停留在水井口休息...
最终它彻底力竭,跌落在满是石子的水井中...直到下一只乌鸦叼来新的石子,掩埋它的尸体。
这个过程,如此往复...
最终,会有一只填满水井的乌鸦发现...
这不过一场徒劳。
原来从一开始,群鸦未曾察觉,这是一口枯井...
而在卡里俄斯的记忆中,这一轮回的最后,他行至此地,燃烧的天际总会为那些乌鸦驻足。
它会在深夜时的第三个小时发现真相,下一个黎明的第一个十三秒...连同自己摔落井中...
同样,卡里俄斯在这次轮回的一切努力,也在同一时间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