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暗河涌动
伦敦的雨停了，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低垂的铅灰色云层，空气冷冽得能刺痛肺叶。
汤姆·布朗宁坐在杂乱办公桌后，指尖并拢，抵着下巴。
桌面上，那枚温斯洛齿轮戒指的扭曲残片、模糊的巴黎下水道地图、以及装有神秘荧光微粒的证物袋，无声地陈列着。它们像沉默的指控者，又像来自深渊的诱饵，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匿名包裹。精准投递。对方不仅知道他，更深知他与那段血腥过往的纠葛，甚至清楚他眼下正在调查什么。
这是一个复杂的信号，混合着警告、试探，或许还有一丝将他拖入更深棋局的冰冷意图。
苏格兰场对卡文迪什失踪案的调查已彻底陷入赎金交付的繁琐程序，对他关于“特殊微粒”的暗示报以礼貌而疏远的沉默。
他再次被隔绝在官方渠道之外，独自徘徊在制度的边缘阴影里。
那点微弱的荧光成了他手中唯一的实物线索。
通过过去在法医实验室一位欠他人情的旧同事——如今已是部门主管——的安排，他绕开所有正式流程，在一个深夜借用即将报废的旧设备对微粒进行了非法的光谱分析。
结果比他想象的更糟：其化学成分与多年前“烙印”技术使用的生物标记物有高达78%的相似度，但结构更为稳定复杂，包裹着一层可生物降解的聚合物外壳，使其难以被常规检测，并能在一段时间后自动分解，消除痕迹。一种进化了的、更狡猾的追踪工具。
追踪其合成来源如同大海捞针。可能的供应商名单长得令人绝望，涉及数十家高度专业的生物化学、纳米材料或医药研发公司。
但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名字牢牢吸住：“绿净生物”（Verdant purge bio）。
一家新兴的环保科技公司，风头正劲，宣称专注于开发新型生物降解材料用于污染治理。
其公开的研发方向中，有一项恰好是“特异性生物标记物用于追踪环境毒素路径及生物降解过程评估”。
巧合？他从不相信巧合。
布朗宁开始深挖“绿净生物”。表面光鲜无比：年轻有为的cEo丹尼尔·艾什沃斯，牛津背景，擅长公关，频繁出席慈善晚宴。
公司财报漂亮，与已故的斯特兰奇爵士名下的数个慈善基金会有“深度战略合作”——“斯特兰奇”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块通向过去泥沼的冰冷路标。
但深挖下去，则发现其资金流向复杂，有几个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离岸空壳公司若隐若现，其核心专利技术的来源也语焉不详，更像是直接购买而非自主研发。
他需要贴近观察。
“绿净生物”的研发实验室位于伦敦东区一个由旧仓库改造的科技园，安保措施外松内紧。
布朗宁利用一个精心伪造的身份——某家颇有声望的欧洲环保杂志的特约撰稿人，预约了一次针对其“环保创新”的采访。前台接待无懈可击，办公区域明亮开阔，充满未来感。
但他训练有素的眼睛捕捉到了不协调的细节：通往深层研发区域的虹膜扫描仪是军方级别的型号；通风系统传出极其微弱、常人难以察觉的高频声波，通常用于驱散害虫或…干扰某些电子设备。
采访中，艾什沃斯侃侃而谈公司的崇高使命，但提到某些具体技术细节，尤其是关于生物标记物的实际应用案例时，他的眼神会有瞬间的游离，答案变得模糊而模板化。
布朗宁故意将话题引向生物信息素和昆虫行为引导（一些“绿净生物”边缘涉及的领域），艾什沃斯的笑容略微僵硬，迅速将话题拉回安全的公关辞令上。
常规途径一无所获。布朗宁决定冒险。他利用夜色和科技园老旧监控系统的盲区，从相邻建筑未锁的天台，借助依旧好用的攀爬工具，潜入了“绿净生物”大楼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壁异常洁净，几乎没有积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某种有机溶剂的混合气味，掩盖了所有其他味道。
他像一只谨慎的老鼠，在金属通道中缓慢爬行，避开几个老式的运动传感器，根据记忆中的大楼结构图，向可能是核心实验室的区域挪动。
从一个通风口的百叶缝隙向下望，景象让他胃部收紧。
下面的实验室不像一般的生化实验室。没有成排的试管和培养皿，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精密的微型操作台和封闭式生态箱。
生态箱里是昆虫。大量的甲虫，外壳闪烁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行动僵直而精准，完全失去了生物应有的随机性。
每个甲虫的背部都附着着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几乎透明的微型装置。机械臂正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装置安装到甲虫的神经节上。
技术人员用一个手持控制器发出指令，甲虫便会依照特定复杂路线飞行，或进行简单的抓取动作。其协调性和精准度，远超任何公开的昆虫遥控技术文献记载。
这不是环保科技。这是高度先进的、基于活体生物的微型无人平台。神经接口？生物驱动？布朗宁感到后背发凉。技术的恶魔正以另一种形态悄然复苏。
他小心翼翼地用微型相机拍摄。就在他试图调整角度，拍摄一个印在某种设备外壳上的简化符号（像是三个交错的锐角三角形，风格极简而冷酷）时，脚下通风管道一块老旧的接缝处金属，发出了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呻吟。
刹那间，下方实验室内的一个警报灯无声地闪烁起幽蓝色的光。
没有声音，只有冷光。
布朗宁心脏骤停，立刻屏息后撤。
但已经晚了。他听到下方实验室门滑开的轻微嘶声，以及快速、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并非冲向大楼出口，而是直接奔向通风管道的几个检修口下方！他们知道入侵者的路径。
内部安保的反应速度快得超乎寻常，且目标明确。
他沿着来的路疯狂爬回，身后传来通风管道盖被迅速卸下的声音。
没有喊叫，只有冰冷的、高效的追捕。
在接近天台出口时，他猛地撞开百叶窗，翻滚而出，几乎同时，几声安装了高效消音器的武器发出的沉闷噗噗声，子弹击打在他刚才位置的金属管道上，迸出刺目的火花。
他没有回头，借助天台上的冷却塔和管道躲避，冲向边缘，抓住事先准备好的速降绳，纵身跃下。坠落的瞬间，他隐约听到一种奇怪的、细微却密集的嗡嗡声从上方传来，像是成群的机械蜜蜂正在升空集结。
冰冷的夜风灌满他的外套。他落地，滚入小巷的黑暗之中，心脏狂跳。
对方没有追出大楼，但那种被精准锁定、高效猎杀的感觉，如同冰水浇头。
这不是普通的公司安保。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毫不犹豫使用致命武力。
他靠在湿冷的砖墙上，喘息着，从口袋摸出那枚詹金的齿轮戒指，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
暗河已经开始涌动，而他，刚刚瞥见了河面下潜伏的掠食者狰狞的鳞光。
莫桑比克的烈日能将一切暴露在眩目的光线下，但艾米·杰瑞知道，最深的黑暗往往就藏在这无所遁形的光明背后。
那名试图告密却“意外”死亡的工人，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异常神经电信号残留——设备伪影？她绝不相信。
“生物资源回收公司”的围墙似乎更高了，巡逻的保安也增加了。正面潜入已无可能。
她转而依靠“圣光”号积累的信任，用医疗援助和真诚的关切，慢慢敲开了一些当地工人沉默的嘴。
零碎的信息像拼图般逐渐汇聚：那家公司确实经常有“医疗队”下来，以免费接种疫苗或进行“健康普查”为名，招募贫困社区的志愿者。
他们会得到一点微薄的报酬或食物，但签署的文件全是英文，复杂难懂。
有些人去了回来，会变得沉默一些，更“听话”，但也有些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官方说法是“获得了更好的工作机会，去了北方的种植园或南非的矿场”。
艾米找到了一位曾去过“体检”、之后却坚决不再去的年轻女孩。
女孩眼神惊恐，英语磕绊，但表达清晰：
“他们…抽血，很多次。还给我们戴上一个冰冷的头盔，有很多线…像蜘蛛网…贴在头上。然后…脑子里会有声音，很奇怪，嗡嗡响，还有图片闪过…很快…不舒服。像做梦，但不是自己的梦。做完很累，很想睡觉。有些人睡着了…就没再醒来。他们说…是太累了，被送走了。”
非自愿的神经反应测试。伪装成慈善医疗的冰冷人体实验。艾米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这比直接的器官掠夺更隐蔽，更邪恶。
它掠夺的是更本质的东西——人的神经信号，思维的反应模式，意识的原始数据。
她必须拿到实物证据。
机会来自一场突如其来的热带风暴。狂风暴雨席卷了海岸线，也造成了公司外围电网的短暂故障和保安巡逻的松懈。
艾米穿上深色衣物，利用风雨声的掩护，从一个被洪水冲开缺口的排水栅栏潜入了厂区。
内部更像一个标准化工厂，而非医疗设施。空气里消毒水味道浓烈，试图掩盖别的什么。
她避开主要通道，凭借之前打听来的简易布局图，摸向可能是数据记录或样本存放的区域。
在一个标着“废弃物料临时存放处”的房间外，她听到了里面传来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
推开门，一个当地工人模样的男人蜷缩在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脸上满是恐惧和泪水。
看到艾米，他吓得几乎跳起来。艾米立刻用简单的当地语言混合英语，表明自己是“圣光”号的医生，来帮助他。男人的警惕稍减，颤抖地摊开手心。
那是一枚粗糙压制的金属片，边缘锐利，像是从某个模具里匆忙冲压出来的次品。
金属片上，印着一个极其简化的齿轮印记，只有中心啮合的结构，没有外环，显得简陋而仓促，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工业化的恶意。
简化齿轮印记。与汤姆过去描述的、与她噩梦记忆中的那个符号，一脉相承！
男人断断续续地诉说，他是数据录入员，无意中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些被标记为“神经适应性测试原始数据”的文件，里面记录着受试者的脑波反应和后续的“处理状态”。
他认识其中一个被标记为“淘汰”的名字，是他的邻居，早已被告知“去了北方”。
他害怕极了，想偷偷复制一点数据带走，却触发了某个隐藏的警报，只能躲到这里。
“数据…传到哪里？”艾米急切地问，声音压得很低。
男人摇头，畏惧地指向天花板：“看不见的线…到天上…很小的盘子（天线）…一直在发东西…很快…”
加密卫星上行链路。他们将数据实时传走，不留任何物理痕迹。
远处传来保安的呼喝声和脚步声，风暴渐歇，安保正在恢复。
艾米扶起男人：“跟我走，从另一边出去。”
在逃离前，她的目光扫过旁边一个开着盖子的废弃物箱子，里面是大量使用过的、一次性的神经电极贴片，上面依稀可见同样的简化齿轮印记。
她迅速抓了一把塞进口袋，又将男人发现的那枚劣质齿轮金属片紧紧攥在手心。
他们险之又险地逃出厂区，消失在雨后泥泞的、弥漫着泥土和腐败气息的街巷中。
艾米将男人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承诺会想办法帮他。
回到“圣光”号自己的狭小舱室，她摊开那几片电极贴片和那枚粗糙的齿轮金属片，连接上自己的便携式电脑，尝试分析男人冒死拷贝出来的一点数据碎片。
数据加密级别极高，她无法破解内容，但追踪其传输协议和信号特征，她大致锁定了方向。
数据流的最终目的地，并非非洲，也非西欧。
信号指向的终点，经过多次跳跃和伪装，最终隐约落在——东欧。
她拿起那枚冰冷的简化齿轮金属片，指尖传来粗糙的刺痛感。
风暴并未结束，它只是改变了方向，向着更寒冷、更未知的领域，汹涌而去。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最终定格在拉脱维亚附近的闪烁光点，知道自己或许不得不再次直面那段她试图逃离的过去。
她拿起加密电话，这一次，手指坚定地按下了那个伦敦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连接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的心弦上。
本章设定注释
神经接口昆虫（甲虫）：基于现实中的“昆虫机甲”（cyborg Insects）概念。通过手术将微型电极植入昆虫的特定神经节（如运动中枢），并通过微型电路板接收无线电信号来控制其行为。本文中的技术远超现实，实现了更精确的群体控制和附加功能（如声波攻击）。
非自愿神经反应测试：伪装成医疗项目，实际是进行脑电图（EEG）和诱发电位（Evoked potentials）测试，记录大脑对特定刺激（图像、声音）的反应。这些数据可用于绘制个体的神经特征图谱，为后续的“神经编辑”提供基线数据。
加密卫星上行链路：数据通过卫星直接上传，而非通过地面网络，避免了经过多个网络节点，极大增强了保密性。加密方式可能采用量子密钥分发（qKd）或类似的高强度加密协议，使其几乎无法被截获破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