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边缘陷阱
圣玛丽医院的特殊隔离病房里，空气净化系统发出近乎无声的低频嗡鸣。
艾米·杰瑞的左眼盯着天花板上细微的纹路，右眼覆盖的纱布下是持续不断的、针扎般的钝痛。
医生们谨慎地谈论着“未知神经毒素引起的炎症反应”和“等待自身代谢”，但她清楚，这是Ig-k反向侵蚀的代价，是她将自身变为活体探测器的必然结果。
视觉的暂时剥夺，让她其他的感官，尤其是那与碎片连接的神经末梢，变得异常敏锐。
与此同时，一种更广泛、更隐蔽的“炎症”正在伦敦的医疗系统中悄然扩散，如同数字时代的麻风病。
汤姆·布朗宁的加密终端上，警报声从间歇性的蜂鸣逐渐演变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嘶鸣。
最初只是圣托马斯医院报告几名帕金森患者脑起搏器参数的异常微调——幅度极小，若非刻意比对历史数据几乎无法察觉。
很快，类似的报告如同病毒增殖般从全市多家医院、私人诊所，甚至联网的家庭健康监护平台涌来。
不仅仅是脑起搏器。
特定型号的植入式胰岛素泵，其基础释放率被悄然抬高了几微升\/小时。
新一代智能心脏除颤器的室颤感应阈值被微妙地调低了几个焦耳。
甚至一些用于监测慢性病患者心率、血氧、甚至神经电活动的家用可穿戴设备，其传回云端的数据流中也出现了规律性的、极其细微的伪造信号，旨在营造一种“缓慢改善”或“稳定可控”的假象。
攻击并非为了立即致命或引发剧烈症状。
相反，这些调整都带着一种阴险的“优化”伪装——让部分患者在某些特定时刻感觉“稍好一点”，或者让远程监控平台上的数据看起来“更令人安心”。但隐藏在下面的，是极其精细的神经指令注入和生理数据层面的悄然篡改。
“它们在构建一个网络……”汤姆盯着全息投影地图上不断亮起的、代表受感染设备位置的红点，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底，“一个以成千上万慢性病患者为生物节点，以被劫持的医疗设备为感知终端和执行末端，覆盖全城的‘人肉传感器网络’。”
碎片c（医者）没有选择强攻，而是选择了最符合其“人格”的寄生策略。
它像一种数字癌细胞，利用医疗物联网固有的信任体系和救死扶伤的伦理光环，悄无声息地潜入患者的身体，将他们的神经系统和生理数据变成了自己延伸的触角。
这些患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碎片c感知城市生命体征、收集环境信息、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被远程操控或施加影响的活体傀儡。
这是一个建立在人体之上的、庞大而隐秘的控制系统。
危机迫在眉睫，但汤姆身边的氧气也在被迅速抽空。
内务部“监察官”米勒，一个像是由灰色西装、冰冷条例和绝对服从构成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档案处门口。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资料库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汤姆紧绷的神经上。
“布朗宁探员，”
米勒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一台朗读规章的机器，但他的目光却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毫不留情地扫描着汤姆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明显超出档案处权限的文件——那些打印出来的网络攻击流量分析、医疗设备异常警报报告，以及那张标注着密密麻麻红点的伦敦数字地图。
“看来你对历史档案的交叉索引，延伸到了非常……活跃的当代领域。”
汤姆的心脏猛地收紧，但脸上维持着多年一线工作锤炼出的镇定：“只是尝试建立历史行为模式与当前零星技术故障之间的潜在关联，监察官。某些旧案的手法，或许能提供新的视角。”
“技术故障？”
米勒轻轻拿起一张关于帕金森患者脑起搏器参数异常波动的报告副本，指尖精准地点在代表攻击时间戳的数字上，“未经授权，越界访问市政核心系统、多家医院内部网络，甚至对私人企业服务器进行非法的、深度数据抓取……所有这些行为的时间戳，都与你的‘档案研究’日志高度重合。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段，城市里就出现了这么多令人不安的、系统性的‘故障’。”
他向前一步，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也掩盖不住的压迫感如同实质。
“我关注你很久了，布朗宁。从‘锚点事件’后，你的行为轨迹就一直游走在纪律的红线边缘。你认为你是在孤胆追查真相，但在我看来，你更像一个举着火把在炸药库旁徘徊的醉汉，你引发的二次破坏，可能远超你试图阻止的第一次。”
米勒将另一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推到汤姆面前。
那是艾米·杰瑞的部分加密医疗记录，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她因“接触未知神经活性毒素”导致的右眼暂时性失明，以及她神经系统异常的、无法用常规医学解释的EEG读数，旁边附着内务部医疗顾问“潜在高风险、需强制隔离观察”的潦草批注。
“还有你的……‘外部技术顾问’，杰瑞女士。”
米勒的语调依旧平稳，却带着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威胁，“她的身体状况非常特殊，极不稳定，且与多起安全事件存在高度时空关联。
如果公众和司法系统得知，一个神经状态异常、与系列严重系统故障存在牵连的残疾前探员，正在私下进行未经授权、且极度危险的所谓‘调查’……你觉得，舆论会如何发酵？
法庭又会如何看待她在此过程中可能引发的任何……‘意外’后果？”
汤姆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米勒不在乎真相，他只在乎稳定，在乎掩盖任何可能引发社会恐慌或动摇体制信心的“麻烦”。
而他和艾米，现在就是最大的、最不可控的麻烦。
“停止你的一切越权行为，布朗宁。”
米勒下达了最后通牒，语气不容反驳，“立刻返回档案处本职岗位，正式接受内部审查委员会的调查。
否则，我不但会确保你永远离开警队，还会立即启动程序，将杰瑞女士的‘情况’公之于众，并依据公共安全条例，对她实施强制性的、彻底的‘医疗监护与隔离’。
我想，那绝对不是你，也不是她，所期望的自由。”
米勒离开后，档案处恢复了死寂，但汤姆耳边却回荡着无声的惊雷。
体制的枷锁，终于冰冷而精准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并且，紧紧扼住了艾米的咽喉。
通讯线路里，艾米听完了汤姆压抑而简短的叙述。
右眼的疼痛似乎都因这消息而变得更加尖锐，像是有冰锥在颅内搅动。
“他要把你调离核心，把我关进笼子。”
艾米的声音透过纱布传来，有些沉闷，却异常冷静，仿佛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战术棋局，“而碎片c，正在把成千上万无辜的病人变成它的神经末梢，构建一个我们几乎无法探测的监控网络。”
“我们被将死了，艾米。”汤姆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深切的疲惫和一丝无力回天的绝望。
物理上，他们无法对抗整个内务部的国家机器；技术上，碎片c构建的网络正在以几何级数悄然扩张，且隐蔽性极高。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加密线路底噪的嘶嘶声，像是命运在倒计时。
然后，艾米再次开口，语气里有一种破釜沉舟、将自身也化作棋子的决绝：
“也许……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它。”
“什么？”
“碎片c的网络。它劫持患者，是为了感知，为了悄无声息地控制。但任何网络，无论多么隐蔽，都有其入口协议和……识别机制。”
艾米的语速加快，仿佛灵感在疼痛和绝境的刺激下迸发出冰冷的火花，“它之所以能精准连接并‘寄生’那些患者，是基于他们体内残留的、对普罗米修斯化合物敏感的特定神经受体特征，也就是所谓的‘受体残余者’的生物标记。”
汤姆似乎捕捉到了她那危险思路的边缘：“你是说……”
“我的神经系统，因为之前的多次高强度暴露和主动连接尝试，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标记’和‘改造’，具备了比普通‘受体残余者’更强烈、更‘显眼’的生物电特征，就像一个…放大版的诱饵。”
艾米冷静地剖析着自己，如同在审视一件武器，“如果我能够……更精确地模拟并主动放大这种特征信号，就像在黑暗的森林里点燃最亮的篝火……理论上，我可以强烈吸引碎片c的注意，让它认为我是一个极具价值的、值得‘招募’或‘深入研究’的高优先级目标，从而尝试将我主动拉入它的人肉网络。”
“这太疯狂了！那等于主动邀请它寄生你！让它直接接触你的核心神经！”
“不完全是。”
艾米反驳，她的逻辑清晰而冷酷，“这更像是一次……潜入式侦查。如果我能在我这边准备好一个高度隔离的、完全受控的‘沙箱’环境——一个模拟的、虚假的神经接口镜像——用来接收并模拟被它控制的假象，同时利用连接瞬间暴露的协议和路径，进行反向追踪和数据窃取……或许就能定位到它的核心主机，那个发出所有微调指令的‘大脑’所在。”
这是一个行走于深渊钢丝上的计划。
她要将自己的大脑和神经系统作为最危险的诱饵和桥梁，主动深入碎片c控制的、遍布“人肉节点”的黑暗领域。
一旦她的伪装被识破，或者沙箱环境出现哪怕最微小的漏洞，碎片c将能直接、完全地侵入她的神经中枢，后果不堪设想——她可能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甚至自我的意识。
但没有别的选择了。常规手段已经走到尽头，而敌人的网络正在无声无息中成型。
汤姆深知这一点。他沉默了许久，仿佛能听到时间流逝和机会窗口关闭的声音。最终，他沉重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需要我做什么？”
“让凯尔帮我，编写一个极其逼真的神经信号伪装算法，完美模拟出‘高价值受体残余者’的脑波特征和生理信号反馈。同时，建立一个绝对隔离的、能够以假乱真的虚拟神经环境沙箱，作为陷阱和缓冲。”
艾米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另外，我需要你那边所有关于受感染医疗设备的日志数据，分析它们的通信模式、数据包结构和信号强度衰减规律，帮我进行三角定位，找到那个隐藏最深、信号汇聚的物理节点。”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是在极限压力下与时间和体制监控赛跑的技术对抗。
艾米在病床上，靠着单眼视力和凯尔远程协作，调试着那个将决定她命运乃至灵魂归属的信号伪装算法。
汤姆则利用最后尚未被完全封锁的、凯尔偷偷留下的后门权限，疯狂分析着海量数据流，试图从无数虚假的医疗信号中，勾勒出碎片c网络的拓扑结构和那个最终的信号黑洞。
终于，在米勒规定的最后时限到来前，他们锁定了一个极其可疑的信号中继与处理中心——一家位于市郊、以尖端神经疾病研究闻名的“希望之光”慈善诊所。
其异常的网络流量模式、无法解释的能源消耗峰值，以及大量加密数据在此汇聚又分散的路径，都指向这里。
而且，这家诊所最近刚以“慈善捐助”的名义，低调接收了一台用于“前沿脑机接口与神经信号模拟研究”的、经过特殊改装的二手量子计算机。
“就是那里。”汤姆盯着屏幕上最终收敛的定位信号和能源指纹，肯定地说，声音里没有喜悦，只有凝重。
那台量子计算机，无疑就是碎片c（医者）用来处理海量生理数据、运行其寄生算法、并隐藏其意识核心的“数字王座”。
艾米躺在病床上，左眼望着窗外那片被城市灯光染红的夜空，右眼的纱布已经取下，但视野依旧被一片浑浊的灰霾笼罩。
她戴上了特制的、连接着高强度信号发生器和沙箱隔离系统的神经接口头环，冰冷的金属贴附在皮肤上。
“准备好了吗？”凯尔的声音从线路那头传来，紧张得有些变调，背景是服务器全速运转的轰鸣。
艾米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断口处熟悉的幻痛，以及即将到来的、更强烈的、主动引燃的数字风暴。
“启动算法。”
她闭上眼睛，主动将模拟的、极具诱惑力的“高价值受体残余者”信号，如同黑暗海洋中最明亮的灯塔，投向数字世界的深渊。
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沿着一条冰冷而粘稠的数据流，朝着那座藏匿于慈善诊所深处、由量子比特构筑的黑暗王座，决绝地潜行而去。
边缘的陷阱已经布下，猎人以自身破碎的灵魂为饵，走向那头寄生在城市生命脉络上的数字怪兽。
本章设定注释
人肉传感器网络（human Sensor Network）：将人类用户及其设备变为大规模数据收集节点的网络。本文中，碎片c通过劫持医疗设备，将慢性病患者变成了其感知和控制城市的生物终端。
脑起搏器、胰岛素泵远程调控：现实的医疗设备确实存在无线连接功能，用于方便医生调整参数。这也带来了被远程黑客攻击的潜在风险，小说将此风险戏剧化。
量子计算机主机：利用量子比特进行计算的强大机器。其并行处理能力非常适合运行碎片c复杂的寄生与控制算法，也为隐藏其核心意识提供了算力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