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孟买喧嚣
孟买仿佛一头被注入了过量兴奋剂的巨兽，在节日的鼓点中剧烈地脉搏跳动。
空气不再是粘稠的湿热，而是被亿万人的呼吸、喧嚣的音乐、油炸食物的浓烈香气和汗水蒸腾的气味搅拌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混合物，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街道早已水泄不通，五彩斑斓的人群像沸腾的河流，缓慢而又不可阻挡地向前涌动。
脸上涂着鲜艳色彩的苦行僧、捧着鲜花祭品的信徒、追逐打闹的孩童、叫卖的小贩、以及无数被节日气氛裹挟的游客——所有人都被卷入这场盛大的狂欢，一种近乎失控的、集体性的亢奋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发酵。
艾米·杰瑞裹紧了下意识换上的、颜色更暗沉的当地长袍，头巾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张地不断扫视四周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像一叶逆流而上的小舟，在这片欢乐的海洋里艰难地挣扎，而脚下潜藏着致命的暗流。
拉杰警官走在她身边，他穿着便装，但紧绷的身体线条和锐利的眼神透露出警察特有的警觉。
他的手始终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那里隐藏着枪套。
“信号强度在波动，但总体趋势在增强，”
拉杰对着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骨传导麦克风低语，另一只手看似自然地拿着一个伪装成普通智能手机的信号扫描仪，屏幕上是复杂的实时频谱图，“目标肯定在移动。频率非常规，巧妙地寄生在官方广播信号的边带里，像病毒一样…但它的功率正在稳步提升。”
艾米的掌心全是冷汗。她知道，那隐藏在合法信号之下的，就是经过“神经编码”调制的地狱序曲。
它在测试，在预热，像一条毒蛇在发出进攻前调整着姿态。
“能精确定位吗？”艾米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被周围的声浪吞没。
“方向在缩小，但干扰太强了，人流和建筑反射严重，”
拉杰眉头紧锁，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川流不息的车辆，“至少有三辆符合广播车特征的厢式车辆在核心活动区域内。一辆属于正规电视台，一辆是私人音乐公司的，还有一辆…”
他指了指屏幕上跳动最异常、最突兀的一个信号源，“登记信息非常模糊，属于一家刚刚注册不久的‘新月文化传播公司’。这个最可疑，它的移动路径刻意避开了主干道上的警察检查点，在人群密集区徘徊。”
他们的目光投向街上那些同样缓慢移动的、顶部装着卫星天线和扩音喇叭的厢式车辆。
每一辆都像是潜在的恶魔巢穴。
突然，前方人群发生一阵不自然的骚动。
一个原本跟着家人欢笑行走的中年男人，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眼睛惊恐地圆睁，瞳孔散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他人无法感知的景象。
他开始尖叫，声音凄厉得刺破周围的喧哗，身体剧烈地颤抖。
“不…不要！别过来！到处都是！血！”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猛地推开身边试图关心他的妻子和孩子，像没头苍蝇一样试图逃跑，撞倒了好几个路人。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发出惊呼，下意识地躲避他。
一小片混乱像涟漪般荡开，欢乐的旋律出现了第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艾米的心脏猛地一缩。早期被影响者！声波指令已经开始对部分敏感的植入者起作用了！
这证实了纳米导剂正在生效，降低了他们血脑屏障的阈值！
拉杰反应极快，立刻用对讲机呼叫附近的巡逻警察：“b区7街口出现疑似急症突发患者，可能需要医疗援助，请疏散周边，避免踩踏！”
他试图控制局面，但眼神里的震惊和确认无法掩饰。
他看向艾米，重重地点了点头——艾米所说的一切，那匪夷所思的阴谋，全都是残酷的现实。
那个男人很快被几个强壮的警察和好心人合力制住，但他依然在拼命挣扎，双眼空洞，充满了纯粹的、源自神经层面的、无法用语言安抚的恐惧。
他被迅速带离了人群，但那一瞬间爆发的恐慌情绪，却像病毒一样悄然扩散开来。
欢乐的气氛出现了一丝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人们的笑容下多了一点不安和警惕。
“我们必须更快！”艾米急促地说道，那个男人的惨状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拉杰咬着牙，更加专注地盯着扫描仪。“信号源…稳定了！锁定了一个强发射源！正在向卡玛提普拉路口移动！那边有一个大型露天集会广场，人流量最大！”
他们立刻逆着汹涌的人流，拼命向那个方向挤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像是在粘稠的糖浆中跋涉。
节日的音乐震耳欲聋，但在艾米听来，每一段欢快的旋律之下，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次声波杀机。
越靠近广场，人群密度呈指数级增长，几乎寸步难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越来越浓的、具有催眠效果的集体狂热，欢呼声、诵经声、震耳的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理智。
艾米感到一阵阵心悸和莫名的焦虑，她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那“神经编码”已经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更多人的边缘系统。
“看那边！”拉杰突然用力抓住艾米的手臂，指向广场边缘一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侧路。
那里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似乎是给工作人员和车辆使用的。
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色厢式广播车停在那里，车顶的碟形天线和阵列扩音器正在缓慢转动。
它的涂装和旁边其他广播车很像，印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电台标志，但仔细看，它的车牌号码与拉杰之前查询到的、那家可疑“新月文化传播公司”名下登记的车辆信息完全一致！
而且，车旁站着两个穿着类似“天使之手”工作人员服装的男人，但他们的姿态更像经验丰富的警卫，眼神机警地扫视着周围，腰间鼓鼓囊囊，耳机线从衣领下延伸出来。
就是它！
但如何接近？直接冲过去无异于自杀。而且，就算接近了，如何突破守卫进入车内？
就算进入了，如何阻止广播？简单地关闭电源？对方肯定有备用电源和应急方案。
破坏设备？需要时间，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艾米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
狂热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音乐、高度警惕的守卫…
“拉杰，”她急中生智，声音压到最低，“你能制造一个混乱吗？
一个大到能吸引他们所有人注意力，但又不会立即引发大规模恐慌的混乱？必须快！”
拉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烟花，”
他立刻说道，目光投向广场另一边相对隔离的区域，“广场另一边有个烟花集中燃放点，为今晚高潮准备的。我可以‘意外’提前引燃一小部分。声音和火光足够吸引所有视线！”
“多久？”
“给我九十秒！”
拉杰深深看了艾米一眼，眼神复杂，“你确定要一个人？里面可能不止一个人。”
“这是唯一的机会！快去！”艾米催促道，语气坚决。
拉杰不再犹豫，转身像游鱼一样挤入人群，迅速消失在人海之中。
艾米躲在一个卖狂欢节面具和彩纸的摊位后面，紧紧盯着那辆广播车和守卫，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证据袋，仿佛它能给予她最后的勇气。
突然——
砰！轰！
广场另一侧的天空，毫无征兆地炸开几朵巨大而绚烂到失真的烟花！
爆炸声比预定的节日音乐响亮数倍，璀璨刺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半片天空，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夕阳！
人群的注意力果然被这意外的“提前惊喜”完全吸引，爆发出巨大的、掺杂着惊讶的欢呼和惊叹，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头望向那个方向。
广播车旁的那两个守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吸引，下意识地扭头望去，警惕性出现了致命的瞬间松懈。
就是现在！
艾米像一支离弦的箭，从摊位后猛地冲出，利用人群身体的掩护和震天烟花声响的掩盖，压低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广播车侧后方！她的目标是车尾最靠近设备舱的门！
还有十米！五米！
一个守卫似乎用眼角余光察觉到了什么异动，猛地回过头！但已经太晚了！
艾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车门！
车内，一个技术人员正戴着降噪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令人不安的声波序列，他的手指正悬在一个巨大的、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启动\/发射”按钮上空——屏幕角落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不到一分钟！
看到突然闯入的、明显不速之客的艾米，技术人员惊骇地张大嘴，一只手下意识地要去抓控制台下方——那里可能藏着警报器或武器。
艾米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那个装有纳米导剂证据的、沉甸甸的密封袋，用尽全力砸向了那个技术人员的面门！
砰！密封袋精准地砸中对方鼻梁，里面的玻璃安瓿瓶瞬间破碎，残留的黄色药膏和玻璃碎屑糊了他一脸，甚至溅入了眼睛。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和咒骂，向后仰倒，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艾米趁机如同猎豹般扑进车内，反手猛地关上车门，并用尽力气拉上了内部的老式机械门栓！
车外，反应过来的守卫疯狂地拍打着防弹车窗和车门，怒吼着，试图撬开门。
但厚重的防弹玻璃和加固的金属车门暂时保护了她。子弹砰砰地打在车身上，留下白痕，却无法瞬间穿透。
艾米喘着粗气，环顾这个狭小却布满了令人心悸的精密仪器的空间。
屏幕上，那个致命的倒计时仍在无情跳动。
00:00:45
她必须阻止它！但她该怎么做？摧毁控制台？
她找不到合适的工具，而且暴力破坏可能导致信号异常发射！胡乱拔线？风险同样巨大！
她的目光急速搜索，落在了控制台侧面一个标着“外部输入\/紧急广播接口”的数据端口上。
一个疯狂的、基于她有限医学和声学知识的念头涌入脑海。
她掏出那个屏幕碎裂、勉强还能开机工作的加密通讯器，用颤抖的手指扯掉充电线，露出里面的USb数据线芯。她记得索菲亚·陈之前的研究方向——尝试逆向推导“反制编码”…
00:00:30
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将裸露的线芯，猛地插入那个外部接口！
00:00:25
通讯器屏幕突然疯狂闪烁起杂乱无章的代码和错误提示！
00:00:20
车外的砸门声更加猛烈，车窗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有人在试图用重物撞击门锁！
00:00:15
艾米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按住通讯器，祈祷着，将一切希望寄托于远在伦敦的索菲亚·陈的技术，寄托于渺茫的奇迹和直觉。
她快速调出一个简易音频生成软件，将她基于神经科学知识推测的、可能用于安抚焦虑的a波和δ波频率参数，胡乱地输入进去，设定为最大功率输出覆盖！
00:00:10
倒计时归零。
然而，预想中那毁灭性的、能诱发大规模恐慌和骚乱的声波并没有通过扩音器咆哮而出。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极其怪异、扭曲、充满了刺耳静电噪音和白噪背景的、同时又诡异地混合着某种舒缓低频脉冲的音频！
它像是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粗暴地互相冲撞、抵消，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随即控制台上所有的屏幕瞬间黑屏，然后冒出一股刺鼻的电路板烧焦的青烟。
整个系统……因为无法处理这矛盾冲突的指令而过载烧毁了。
车外的砸门声和叫骂声也突然停止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难以理解的怪异声响惊呆了。
艾米瘫倒在车座上，浑身虚脱，几乎无法呼吸。她做到了吗？她成功了吗？
索菲亚的逆向编码是否起了一丝作用？她自己的胡乱操作是帮了忙还是添了乱？
她完全不知道。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拉杰警官用扩音器发出的、威严的吼声，以及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扭打声。显然，当地的警察主力终于赶到并控制了场面！
短暂的死寂之后，车外的世界，节日的喧嚣音乐和人群的欢呼声依旧震天动地，但其中已经没有了那令人潜意识不安的、隐藏的邪恶频率。
空气似乎都变得轻松了一些。
孟买的喧嚣仍在继续，但那致命的“齐声”，终究未能如期唱响。
艾米靠在冰冷的、冒着青烟的控制台上，听着车外那片属于正常世界的、混乱而充满生机的噪音，泪水混合着汗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是极度的后怕、短暂的解脱和巨大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