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已带上了初冬的凛冽意味。付强和周俊受邀提前一天前往董炎炎家所在的社区。为免抢了新人风头，两人极有默契地没开公司的宾利或是玛莎拉蒂，而是开了周俊那辆相对低调的福特金牛座，身上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运动休闲装。
抵达时，才发现彭文娟也在。都是高中同学，两家离得又近，没考上大学后便一起在外打工闯荡，从卖鲜花到卖衣服，再到前两年流行的平衡车，恋爱长跑多年，早就同居了，默契得如同老夫老妻。董炎炎围着周俊的金牛座转了一圈，笑着给了他一拳：“好你个俊子，这是发达了哈？这车不赖！”周俊笑着摆手，含糊应道：“哎，别瞎起哄。就是跟强子凑一块做了点小买卖，运气好，赶上趟了，挣了点辛苦钱。”
付强顺势把话题引开，问道：“现在还在搞电商吗？主要卖什么？”他话音刚落，彭文娟就大大咧咧地冲过来，结结实实给了付强一个拥抱，“好久不见啊你！你俩这好基友真是，形影不离，干啥都绑一块儿！”她笑声爽朗，带着股泼辣劲儿，“卖鲜花？那都是老黄历啦！现在回归老本行，还是卖女装，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这个最熟手。” 这风风火火、毫不拘束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付强心里不由莞尔。
说笑间，来到了董炎炎家。是那种典型的社区还建房，没有电梯，好在只是二楼，不用费劲爬楼。家里显得有些凌乱，客厅里堆满了各式各样打包好的女款服装，每种款式数量都不多，旁边还搭着简易的采光棚和一台看着有些年头的摄像机。董炎炎见付强目光扫过，解释道：“家里乱，别介意。货堆在这儿能省点仓储成本。样片都是我们自己拍自己上传平台，店铺、详情页设计也都是自己来。”说着，他指了指餐桌上一台屏幕还亮着的电脑。付强看了一眼，屏幕上正是电商店铺的后台管理界面。
“什么都是你们自己来，亲力亲为，利润应该挺可观吧？”付强随口问道。彭文娟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也就一般般，马马虎虎啦。平常一个月刨去成本，到手万把块钱，刚够生活。真要想赚点钱，全靠电商平台搞大活动那几天，基本上活动几天的收入，能顶平时一两个月！”付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小电商的生态，他略有了解。
午饭就在社区附近的家常菜馆解决，气氛热络。下午，一行人转战到宾馆，开了间麻将房。说实话，付强大学毕业以前，还挺好这口，打打麻将，玩玩纸牌，越打瘾头越大，反而后来投身股海，在资本市场的惊涛骇浪里搏杀久了，再回头看这些，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甚至觉得有点“low”了。但老同学结婚，图的就是个热闹开心，放松玩玩，他自然不会扫兴。而物以类聚，周俊显然还是好这一口的，当即摩拳擦掌。
四人麻将很快开局，付强、周俊、彭文娟，还有董炎炎的一个表妹先落座。这个表妹着实让付强眼前一亮，长得十分清秀，董炎炎自己本就有点小帅，看来家族基因底子确实不错。当然，付强纯粹是欣赏，并无他念。场下还有两名高中同学观战轮换，一个是同班都认识的，外号“波仔”，据说在做电商卖高仿名牌包包，利润很高；另一个是董炎炎高三同班的同学，外号“黑皮”，人如其名，皮肤黝黑。
打的是5元的彩头。付强开始手风还行，小赢了两三百，那边“黑皮”则手气更旺，赢了四五百，其他几人都是输家。打到晚饭点收场算账，付强只赢了一百，黑皮赢九百，成了最大赢家。周俊最是郁闷，脸拉得老长，嘟囔道：“什么鬼火气，背到家了！一个下午就胡了那一把牌，还是屁胡！” 打这种娱乐牌就是这样，输赢金额其实不大，但手气不顺确实极其影响心情，周俊一人就输了五百，真乃是小输赢大郁闷。
晚饭后，牌局继续。周俊坚决要求换方位，说是转转运气。这下好了，付强本来那个方位还能小赢，一换之后也开始输钱。局面变得有些诡异，那“黑皮”仿佛赌神附体，一人血洗五家，胡牌又狠又准，一个人就赢了两千六，期间还胡了三次最大番数的牌。这还怎么玩？周俊气得直接把牌一推，表示不玩了，要和黑皮换位置。黑皮赢钱正爽快，自然也要考虑下最大输家的情绪当即同意。可当黑皮换过来后，第四次胡出最大番数时，整个牌桌都沉默了。他一人独赢三千八！五个输家里，周俊输得最惨，快两千，付强也输了五六百。
“不玩了不玩了！打个5块的麻将能输这么多，真他妈邪了门了！”周俊气得差点把牌桌给掀了，众人心里也都怀疑黑皮这货是不是出了老千，可一圈人盯着，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只能无奈散场。
隔壁炸金花的房间人声鼎沸，叫喊声此起彼伏。周俊显然是想在这里找回场子，拉着付强就转了过去。付强本意只是陪玩，放松一下，对这种小打小闹的民间牌局，他更像是个超然的观察者。炸金花这玩意儿，人越多，以小博大的机会和刺激感就越强。原本房间里的人见有新人加入，也纷纷热情让出位置。
初期，付强大多选择“闷牌”（不看牌），凭借概率和一点运气，轻松赢了五六百。周俊却依旧手黑，又输掉两三百，现金见底，只好又找付强拿了一千。付强的心态依旧平和，这点输赢，于他而言如同尘埃。
这时，牌桌上一个红发纹身青年及其打扮时髦、言语尖刻的女友，开始凸显存在感，听说近几年开了几家彩票店，光一家店子的年利润就有50万。红毛手气不错，几把好牌后，气焰见长。那女的看周俊一直输，便阴阳怪气地开口：“哎呦，手气不行就下去嘛，别硬撑着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省着点花呀，下个月生活费还有着落吗？”
周俊脸憋得通红，没吭声。付强抬眼皮淡淡看了那女的一眼，心中掠过一丝不快。说他可以，当面挤兑他兄弟，就有点过了。
接着一把牌，付强闷了几轮后看了牌，是个不小的“金花”。他跟红毛杠上了，几轮加注后，桌上筹码堆起了小几千。红毛为了吓退他，他那个女伴又开口了，这次矛头直指付强：“喂，帅哥，见好就收吧？我们这把牌可不小，别硬撑着，把刚才赢的那点都吐出来喽？那多难看。”
付强心中不快又添一分，但他依旧平静跟注，然后选择“比牌”。牌面揭开，付强胜。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真好！”那女人立刻翻了个白眼，悻悻道。
付强没理她，默默收钱，感觉这牌局的味儿开始变了。
下一把，红毛牌风很顺，加注很凶。付强看了牌，牌面一般，在对方又一次大幅加注后，他理性地选择了“弃牌”。
红毛得意地亮出底牌——豹子！通杀！
“看见没？啥叫实力！”那女人瞬间像打了鸡血，声音拔高，还特意用挑衅的眼神刮了付强一下，“刚才要不是我们牌太大，某些人装模作样跟到底，裤衩子都得输没咯！”
这话就太刺耳了。输赢本是牌桌常事，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和事后追嘲的？付强一直收敛着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他不是心疼那点钱，是厌恶这种输了牌品还咄咄逼人的做派。老同学都在场，这气氛被搞得乌烟瘴气。
他深吸一口烟，把烟头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行，你想玩，那就按你的方式来。他不再把自己当成局外的旁观者，眼底那种在资本市场里磨砺出的冷静与锐利，不经意间开始凝聚。
“拆副新牌发。”他对发牌的同学说，语气平淡，却裹着股不容置疑的劲。
那女伴又阴阳怪气插了句：“怎么？怕旧牌沾了你的‘手气’？拆新的也藏不住要输的命啊！”
付强直接无视，指尖一弹，一百块拍在桌上：“闷一百。”按规矩，闷牌下注，看牌的要跟，就得翻倍，掏两百。
几轮下来，桌上只剩三家。付强依旧没碰牌，再添了叠钱：“闷两百。”
下家先看了牌，沉吟着推了四百进去——这架势，显然不是散牌。
轮到红毛，他捏着牌角掀开条缝，心里一沉：对子3带个10，不大不小，尴尬得很。可付强始终闷着，他喉结滚了滚，还是咬了咬牙：“跟四百。”
其余人陆续弃牌，桌上只剩三人。
付强眼皮都没抬，仿佛扔出去的不是钱，是废纸：“闷五百。”下家见状，直接把牌弃牌区一扔，手劲没控制好，牌面被打翻暴露出来——对子6带个2。
红毛心里一紧：自己的对3还不如人家，再跟就得掏一千。他琢磨着，干脆再诈一把，把付强吓走，当即推钱：“跟一千！”
可他没注意，刚才看到下家牌型时，自己那点细微的犹豫，早被付强收在眼里——红毛的牌，八成也是个小对子。
付强依旧镇定，指尖捏着牌捻开一条缝，扫了眼，脸上半点波澜没有。他把桌前的钱拢了拢，一股脑推到下注区，声音没起伏：“刚赢的还剩两千左右，就咱俩，不墨迹了，全下。你还跟吗？”
红毛本来是想诈付强使其弃牌，没成想对方看了牌反而加注，心里瞬间发虚，狠狠嘟囔了句：“算你狠！我弃牌！”
本来没开牌就没资格看牌，但都是老同学凑的局，没那么多死规矩。
一旁红毛的女友不死心，伸手抓起付强的牌，猛地翻开——竟是一手杂乱的散牌，连个对子都没有！
“我操！”红毛差点把血喷出来，手里的对3明明稳赢，没诈走对方，反倒被付强用气势硬生生吓退了！
“妈的！偷鸡！这人也太能装了！”他女友像被踩了尾巴，尖着嗓子喊起来。
先前弃牌的那个同学好奇到底是啥牌让红毛炸毛了，立马凑过来，一把将他扣着的三张牌掀开。
“对3？！”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音量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夸张，几乎是在喊：
“红毛你他妈对3都弃？！他全程闷牌没看牌啊！这你都怕？！我……我还以为你手里最次也是个顺子才跟的！”
他越说越激动，想起自己那手被吓退的牌，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狠狠一拍大腿：
“操！早知道你拿这对破玩意儿硬撑，我这对6死也要跟到底啊！冤死我了！”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观战的也忍不住哄笑起来，牌桌气氛瞬间变得微妙，充满了对红毛决策的嘲笑和对自己过早弃牌的惋惜。而付强，依旧平静地收着钱，仿佛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与他毫无关系。
接下来的一局，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付强看了一眼底牌，心中微动——豹子，三个5！
而另一头，红毛也拿到了豹子——三个4！
真正的冤家路窄！
红毛自觉稳操胜券，脸上狂傲之色再现，开始不断加注。付强不动声色，只是每次都不紧不慢地“跟注”，其他人纷纷意识到这把已经不是他们能掺和的了了，纷纷弃牌。
只剩两人“兵戎相见”，两人约好暂时以旧纸牌当做筹码，最后清算。
赌注在两人一来一往间疯狂叠加，很快冲破了五万关口。周围鸦雀无声，只剩下筹码（纸牌）推入池中的沙沙声。当付强又一次平静地跟注并加码后，池底已突破了十万。红毛呼吸粗重，眼睛泛红，这把牌他绝不能输！
“强子，红毛，别玩了！太伤感情了！” 董炎炎和彭文娟挤进来，焦急地劝道。
付强抬眼看向红毛，语气无波无澜：“我无所谓，看他。”
“算？凭什么算！” 红毛女友尖声叫道，仿佛听到天大笑话，“他上把就是偷鸡！这把肯定是心虚！跟到底，让他原形毕露！”
付强眼底最后一丝温度褪去。他朝周俊微一颔首。周俊会意，将那把金牛座车钥匙“啪”地拍在桌子中央。
“三十万。”付强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还跟么？”
红毛脸颊肌肉剧烈跳动了一下，额角沁出细密冷汗。三十万……这几乎是他能动用的全部流动资金了。女友在耳边低促地催促：“跟啊！我们三个4怕什么！他肯定是诈唬！赢了这车转手一卖……” 贪婪最终压倒了理智。“跟！”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开牌吧。”付强无意将对方逼上绝路，选择了亮牌。
红毛近乎癫狂地将三张牌摔在桌上——三个4！
惊呼声尚未落下，付强已缓缓亮出自己的牌——三个5！
绝对的碾压！
红毛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狂喜到难以置信，再到面如死灰。他女友也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气力，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的彩票店因为经营不善早已今非昔比，别说一年50万利润，哪怕是15万都够呛，今天输的三十几万足以让他伤筋动骨，搞不好店子都要转让出去。
牌桌上死寂一片。付强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之色，也没有出言嘲讽，只是默默地开始整理自己面前赢来的筹码和那些写着数字、代表巨额赌资的旧纸牌，他随手将旧纸牌撕掉扔进垃圾桶，随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红毛，什么也没说。
董炎炎和彭文娟见状，大大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招呼大家散场，打圆场。付强和周俊起身，在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离开了房间。
走出那乌烟瘴气的房间，周俊长出一口恶气，狠狠拍了拍付强的肩膀：“强子，牛逼！太他妈解气了！看那孙子以后还敢嚣张！”
付强笑了笑，递给他一支烟：“主要是运气好。走吧，明天还得早起当伴郎。”
对他来说，这真的只是个小插曲。出手教训了一下不懂规矩、咄咄逼人的人，维护了自己和兄弟的尊严，也就够了。至于那点输赢，他转身就抛在了脑后。真正的格局，从来不在这一方小小的牌桌之上。
第九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