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冬夜，星空格外清晰。天山北麓的寒风吹过戈壁，卷起细小的雪粒，打在伪装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里是帝国西域防线最前沿的第7观测站，位于一座不起眼的丘陵顶端，距离预判的敌军陆路主攻方向——喀什西北的“铁门关”山口，直线距离只有八十里。
观测站内部是挖掘山体建成的混凝土掩体，墙壁厚达一米，顶部覆盖着三米厚的土层和石块。内部空间不大，却塞满了各种新式仪器：大型望远镜、测距仪、风速计、气压计，以及一台直接连接哈密大营的电报机。
少尉观察员李振放下望远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已经连续值守了六个时辰，通过这架由科学院光学所特制的三十倍望远镜，监视着西北方向那条蜿蜒的商道——那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南道，如今很可能成为敌军入侵的路线。
“换班了。”身后传来同僚的声音。
李振刚想起身，望远镜视野边缘突然捕捉到了异常。他立刻重新贴回目镜，调整焦距。
“等等……”他的声音绷紧了。
在月光下，遥远的戈壁滩上，出现了一串移动的光点。不是星星，因为它们在缓慢地、有规律地移动，而且越来越近。
“方位西北偏西，距离约七十里，发现……大量移动光源！”李振的声音通过掩体内的传声筒传向值班室，“不是商队，商队不会有这么多火把……数量，至少上百个光源，呈纵队前进！”
电报机瞬间开始工作。滴滴答答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将这条关键情报送往一百五十里外的哈密大营。
哈密大营，地下指挥部。
赵虎盯着刚刚送到的电报，咧嘴笑了。那笑容在瓦斯灯下显得有些狰狞。
“来了。”他把电报拍在沙盘边缘，“比预计的早了一个月。看来欧洲的老爷们等不及了。”
沙盘上，代表敌军的光点已经被参谋人员放置在了铁门关以西的位置。那是神圣罗马帝国远征军的先头部队——根据情报，约五万人，由冯·克劳塞维茨伯爵的副手，冯·施利芬少将指挥。
总参谋长林清源推了推眼镜：“按照计划，现在我们应该加固防线，等他们进入预设战场……”
“不。”赵虎打断他，走到墙边一幅更大的地图前，“王爷说过，最好的防御是进攻。何况，我们现在有了新玩具。”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位置——那是一个距离铁门关约两百里的绿洲，标注为“大宛城”。根据情报，这里是敌军中亚补给线的重要节点，储存着大量粮草、弹药和牲畜。
“冯·施利芬带着五万人，不可能携带全部补给。他的主力补给一定还在后方，而大宛城是必经之路。”赵虎转身，眼中闪着光，“如果我们能在这里给他来一下……”
林清源皱眉：“大宛城距离我们最近的据点也有三百里，而且中间隔着天山余脉。派骑兵奔袭？风险太大，而且骑兵携带不了足够的炸药。”
“不用骑兵。”赵虎走到指挥部角落，拉开一道厚重的帆布帘。
帘子后面，是一幅巨大的、此前从未在任何作战会议上展示过的设计图。图上画着一个流线型的纺锤状物体，下方悬挂着吊舱，顶部有复杂的旋翼和推进装置。
“科学院和龙潜工坊的联合项目，‘鲲鹏计划’。”赵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三个月前，第一艘试验艇‘鲲鹏一号’在张家口秘密试飞成功。十天前，三艘量产型飞艇运抵哈密。”
林清源的眼睛瞪大了：“飞……飞艇？像热气球那样？”
“比热气球强多了。”赵虎展开另一份性能参数表，“采用氮气填充——科学院化学所的新技术，从空气中分离，比氢气安全。气囊由浸胶丝绸制成，防水防火。吊舱是铝制骨架蒙皮结构，总载重两吨。动力是两台改进型轻型蒸汽机，驱动四具螺旋桨，最大航速每小时四十里，最大航程八百里。”
他指着设计图上的武器挂载点：“每艘飞艇可以携带八百公斤弹药。我们配装了两类：燃烧弹——内部填充白磷和粘稠油料；爆破弹——装填新型苦味酸炸药，延时引信。”
林清源快速心算：“三艘飞艇，总载弹量两点四吨。如果全部投掷在补给堆积场……”
“足够把大宛城变成火海。”赵虎接话，“更重要的是，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空中打击。冯·施利芬的军队看到炸弹从天而降，会怎么想？他们会以为天神发怒，或者我们掌握了什么妖法。士气打击，比实际破坏更致命。”
“风险呢？”林清源依然谨慎，“飞艇如果被击落……”
“夜间行动，高空投弹。他们根本没有对空武器。就算有弓箭和火枪，射程和精度也够不到三百米高的飞艇。”赵虎显然已经考虑过所有细节，“而且，飞艇部队的指挥官是王铁柱的侄子，王启年。那小子在科学院学了三年空气动力学，亲自参与了所有试飞。”
他看了看怀表：“现在是子时。飞艇充气和预热需要两个时辰。凌晨三点出发，逆风飞行约五个时辰，明天上午八点左右抵达大宛城上空。投弹后立即返航，中午前就能回到哈密。”
林清源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我同意。但需要向王爷请示……”
“来不及了。”赵虎已经走向电报机，“战机稍纵即逝。我会在行动开始后向王爷汇报。责任，我担。”
他坐下，开始口述命令。参谋军官迅速记录：
“一、飞艇部队立即进入战备状态，一小时内完成最终检查。”
“二、目标：大宛城敌军补给中心。重点打击粮仓、弹药库、马厩。”
“三、投弹高度：三百米。采用延时引信，确保飞艇离开后再爆炸。”
“四、如遇恶劣天气或意外情况，指挥官有权放弃任务。”
“五、此次行动代号：‘天罚’。”
凌晨两点，哈密城外秘密基地。
基地设在一处四面环山的谷地，从空中几乎无法发现。三艘巨大的飞艇已经完成充气，在月光下呈现出银灰色的轮廓，像三条安静的鲸鱼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系留架上。
每艘飞艇长三十五米，最大直径八米，气囊在月光下泛着丝绸特有的光泽。吊舱比设计图上的更加精致，铝制骨架外覆盖着涂成深灰色的亚麻布，前方是封闭式驾驶舱，后面是开放式炸弹挂架。
王启年站在“鲲鹏一号”的舷梯旁，最后检查着清单。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戴着皮制飞行帽和风镜，身上是一件特制的加厚飞行服——科学院材料所的最新产品，填充了木棉和羽绒，能在高空中保持体温。
“气压正常。”
“氮气纯度百分之九十八。”
“蒸汽机预热完成。”
“弹药挂载完毕——每艘艇八枚燃烧弹，四枚爆破弹。”
“导航设备：磁罗盘、高度计、风速计校准完毕。”
一项项确认后，王启年爬上舷梯，进入驾驶舱。舱内空间狭窄，除了正副驾驶的位置，还有一名导航员和一名投弹手的位置。仪表盘上，十几个黄铜表盘在瓦斯灯的照明下泛着微光。
“鲲鹏一号准备完毕。”
“鲲鹏二号准备完毕。”
“鲲鹏三号准备完毕。”
地面指挥所传来赵虎的声音，通过传声筒有些失真但清晰：“启年，记住，安全第一。能炸就炸，不能炸就回来。你们这些人，比十座大宛城都值钱。”
王启年按住通话管：“明白，司令。飞艇部队，出发！”
系留缆绳被解开。地面人员用力一推，飞艇缓缓离地。两台轻型蒸汽机发出低沉的轰鸣，驱动尾部的螺旋桨开始旋转。速度逐渐加快，飞艇迎着西北风，开始爬升。
地面上，所有人都仰头看着。三艘飞艇在月光下变成三个黑点，最终融入夜空，只有蒸汽机的声音渐行渐远。
凌晨五点，天山山脉上空。
飞行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王启年紧握操纵杆，眼睛不断扫视仪表。高度表显示他们在一千五百米——这是为了避开天山主峰的气流。舱外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十五度，即使穿着加厚飞行服，寒气依然透过缝隙钻进来。
“航向修正，偏西五度。”导航员盯着磁罗盘和星图，“风速增加，预计抵达时间推迟两刻钟。”
副驾驶负责监控蒸汽机状态：“一号机运转正常，压力稳定。二号机汽压略有波动，但在安全范围内。”
王启年点头。他透过驾驶舱前部的玻璃窗望出去，下面是连绵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蓝白色。远处，天山北麓的戈壁滩一望无际，偶尔能看到几点微弱的火光——那是游牧民族的帐篷，或者小型的驿站。
人类第一次成建制的空中远征，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空悄然进行。王启年感到一阵恍惚。五年前，他还是个在天津工坊打铁的学徒，因为数学好被王铁柱看中，推荐进了科学院。三年时间，他学了力学、流体学、热力学，然后被抽调到这个绝密项目。
那时他们只有纸上的公式和一个小模型。第一次看到全尺寸飞艇升空时，所有人都哭了。而现在，他们正驾驶着这凝聚了帝国最高科技结晶的造物，去执行一项将改变战争形态的任务。
“前方发现绿洲。”投弹手的声音从后舱传来，他通过一个特制的潜望镜观察地面，“确认地标，应该是图伦绿洲。距离大宛城还有一百二十里。”
王启年看了一眼怀表：六点三十分。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降低高度到八百米。关闭部分照明，准备隐蔽接近。”
上午七点五十分，大宛城上空。
天色已亮，但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东方天空呈现一种朦胧的灰蓝色。大宛城——这座丝绸之路上的古老绿洲城市，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军营。
从八百米高空看下去，城市的轮廓清晰可见。城墙是传统的夯土结构，但城外搭建了密密麻麻的帐篷和临时木屋，绵延数里。西北角的空地堆满了物资：成山的粮袋、码放整齐的木箱、拴着的马匹和骆驼，还有几十辆欧式四轮马车。
更显眼的是城市中央广场上飘扬的旗帜——神圣罗马帝国的黑鹰旗、哈布斯堡家族的红白旗，以及几面王启年不认识的贵族纹章旗。广场上，一队队士兵正在晨练，操练声隐隐约约传上来。
“确认目标。”王启年的声音通过连接三艘飞艇的传声筒系统传出，“鲲鹏一号攻击西北角补给区，重点粮仓和弹药堆。鲲鹏二号攻击马厩和车辆集中区。鲲鹏三号攻击中央广场和指挥部区域。”
“投弹高度三百米，保持航速。投弹后立即转向，全速返航。”
“明白！”
“明白！”
三艘飞艇开始下降。气囊内的氮气被小心地释放一部分，高度表指针缓缓转动：七百米、六百米、五百米……
地面上的人终于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异样。最先发现的是一群正在饮马的骑兵，他们指着天空，似乎在争论那三个缓慢移动的灰色物体是什么。鸟？太大了。云？形状不对。
有人跑去报告军官。一个穿着华丽军服、留着两撇大胡子的校尉走到帐篷外，举起单筒望远镜。
“那是什么鬼东西……”他的喃喃自语被周围士兵的议论声淹没。
三百米。这个高度已经能看清地面人的面孔。王启年甚至能看到那个举着望远镜的军官脸上困惑的表情。
“投弹手准备。”
后舱，投弹手将眼睛贴在瞄准器上。这是一个简单的光学装置，带有十字刻线。他转动一个手柄，调整炸弹挂架的俯仰角。
“一号弹，燃烧弹，目标粮仓左侧。预备——”
挂架释放机构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一枚长约一米、直径三十公分的纺锤形炸弹脱离挂架，开始下坠。
投弹手盯着瞄准器，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地面。
那名校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看到了从灰色物体上掉下来的东西，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弧线。
“隐蔽——”他的喊声刚出口。
炸弹落在了粮仓旁的空地上。延时引信触发，内部的起爆药点燃主装药。
轰！
不是巨大的爆炸，而是一种沉闷的、伴随着刺目白光的爆燃。白磷和特制粘稠油料混合而成的燃烧剂瞬间被抛洒到方圆二十米的范围内，附着在一切物体上剧烈燃烧。粮仓的帆布顶棚首先被点燃，然后是木质的支架，最后是堆放的粮食袋。
火光冲天而起。
“敌袭！敌袭！”凄厉的警报声响彻营地。
但已经晚了。
三艘飞艇在三百米高度平稳飞过，投弹手冷静地操作着，一枚枚炸弹被精确投下。
鲲鹏二号的燃烧弹落在了马厩区。受惊的战马挣脱缰绳，嘶鸣着四处狂奔，踩踏帐篷，冲撞人群。一匹燃烧的马冲进了弹药堆放区，引发了更剧烈的爆炸。
鲲鹏三号的爆破弹落在了中央广场。一枚炸弹直接命中了一队正在集合的士兵，苦味酸炸药将人体和武器撕成碎片。另一枚落在了指挥部帐篷旁，冲击波掀翻了整个帐篷，里面的地图、文件、通讯设备全部被摧毁。
最致命的是针对补给区的打击。八枚燃烧弹和四枚爆破弹的集中投掷，让整个西北角变成了一片火海。粮食在燃烧，弹药在殉爆，黑烟滚滚升起，在晨风中扩散，遮蔽了半个天空。
地面上彻底陷入了混乱。士兵们四处奔逃，军官找不到部队，救火的人被二次爆炸炸飞。有人试图用火枪向天空射击，但铅弹在三百米高度已经失去了所有威力，甚至无法穿透飞艇气囊的浸胶丝绸。
“转向！全速返航！”王启年下令。
三艘飞艇开始爬升，转向东南方向。蒸汽机输出功率提到最大，螺旋桨高速旋转，推动飞艇加速离开这片已经变成地狱的区域。
王启年最后看了一眼地面。大宛城在燃烧，黑烟直冲云霄，即使在十几里外也能清晰看到。混乱的营地、四散奔逃的人影、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这一切，都源自三艘飞艇、二十四枚炸弹、以及一次前所未有的战术创新。
上午十一点，哈密秘密基地。
赵虎站在指挥所外，举着望远镜望向西北天空。当三个黑点出现在天际线时，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飞艇缓缓下降，系留缆绳被地面人员抓住，固定在系留桩上。蒸汽机关闭，气囊开始缓慢放气。
王启年爬下舷梯时，腿有些发软——不是害怕，而是连续八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的后遗症。他看到赵虎走过来，立正敬礼：“报告司令！飞艇部队完成作战任务，安全返航！”
赵虎回礼，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伤亡情况？”
“无人伤亡。鲲鹏二号蒸汽机有轻微故障，但安全返回。弹药全部投掷，确认命中目标区域。”
这时，电报室军官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译出的密电，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司令！前沿观测站报告，大宛城方向升起巨大烟柱，持续燃烧已超过两个时辰。敌军先头部队停止前进，部分部队开始回撤！”
赵虎接过电报，快速浏览，然后放声大笑。笑声在谷地里回荡，惊起了远处的一群飞鸟。
他把电报递给王启年：“看看，你们这一趟，打乱了敌人整个时间表。冯·施利芬现在要么停下来救火，要么分兵保护补给线。无论如何，他的进攻计划至少推迟一个月。”
王启年看着电报，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们真的做到了。用科学，用智慧，用一种敌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改变了战争的走向。
赵虎转身，对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喊道：“今天，你们创造了历史！从今往后，战争不再只是地面和海洋的较量，天空也将成为帝国的疆域！”
欢呼声响彻山谷。
同一时刻，这封战报通过加密电报，发往北京。
北京，摄政王府。
陈默看着电文，脸上露出微笑。他走到窗前，望向西方天空，仿佛能看见那三艘飞艇的身影。
“王爷，”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需要公开这次胜利吗？对民心士气会是极大的鼓舞。”
陈默想了想，摇头：“不。让飞艇继续作为秘密武器。这次袭击，敌人会以为是某种我们预设的爆炸装置，或者运气极好的远程炮击。让他们猜去。”
他转身：“通知科学院，加快第二代飞艇的研发。我要更大的载弹量，更远的航程，更快的速度。”
“另外，”陈默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既然空中打击证明了价值，那么下一个目标……”
他的目光投向墙上的世界地图，落在锡兰岛的位置。
“也该让海上的客人们，感受一下来自天空的问候了。”
窗外，北京城阳光明媚。市井依旧繁华，百姓们还不知道，在遥远的西域，帝国已经用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打响了反击的第一枪。
而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