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玉骨下的血
那颗鲜红的血珠，颤巍巍地挂在师父胸口灰败的皮肤上。像烧红的针，猛地刺进石头几乎冻僵的眼球里。他浑身的血“嗡”的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头皮发麻，连手背上那钻骨的灼痛都感觉不到了。
死人不会流血！这念头炸雷似的劈开他混沌的脑子。他像根冻僵的木头桩子杵在那里，弓着腰，半拖半抱着师父沉重的身体，连呼吸都忘了。眼睛死死钉在那颗血珠上，钉在血珠旁边那块微微鼓起的皮肤上。
噗通。
又一下！微弱得像蝴蝶扇了下翅膀，却沉重地砸在他心尖上。不是错觉！
一股说不清是狂喜还是恐惧的热流猛地冲上来，撞得他喉咙发紧。他猛地松开一直死死攥着师父冰手的那只左手——那“焊死”的感觉竟然消失了！左手一得自由，他几乎是用扑的姿势，把颤抖的手指按向师父脖颈侧边那片冰凉的皮肤。
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活气。他心猛地往下一沉，指尖绝望地在冰冷僵硬的皮肉上胡乱摸索，刮过冻硬的泥垢和血痂。没有！什么都没有！刚才那微弱的跳动呢？难道真是他失血太多眼花了？一股冰冷的绝望重新漫上来，比洞窟里的寒气更刺骨。
他不死心！手指像不听使唤的烙铁，带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再次狠狠压下去！指甲都陷进了师父冰冷的皮肉里，指尖用力到发白。他屏住呼吸，整个世界的嘈杂都消失了，只剩下指尖下那片死寂的冰冷。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指尖除了冻僵的麻木，什么也感觉不到。那点刚刚燃起的火星，眼看就要被这无边的死寂彻底吞没。就在他手臂开始发酸，绝望快要把他压垮的瞬间——
咚。
一下极其微弱的搏动，隔着冻僵的皮肉，撞上了他死死按压的指尖。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又沉得像鼓槌砸在朽木上！
咚！
又是一下！比刚才清晰了那么一丝丝！微弱，缓慢，艰难得如同在万丈冻土下挣扎的根须，但它在跳！
石头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他猛地抽回手，指尖残留着那微弱的、冰冷的搏动感，真实得让他指尖都在发颤。他低头，再次看向师父胸口。那颗鲜红的血珠，不知何时已经顺着冰冷的皮肤滑落，在灰败的底色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刺目的红痕。而玉骨裂口边缘那块微微鼓起的皮肤，正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起伏了一下。
不是错觉！师父没死透！还有一口气在！这念头像滚烫的岩浆冲进他冻僵的四肢百骸，瞬间烧干了他所有的迟疑和绝望！
走！必须立刻走！这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头顶那片灰蓝的寒气虽然暂时蛰伏，但像悬在头顶的刀。师父胸口那点微弱的搏动，脆弱得随时可能熄灭。每一息停留都是要命的赌命！
石头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寒的空气呛进肺里，却烧起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不再去看师父的脸，也顾不上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手背上火烧火燎的灼热。他用那只刚解放出来的左手，和那条光秃秃的右臂残肢，死死揽住师父冰冷沉重的上半身，把他尽可能紧地箍在自己怀里，减少拖拽的阻力。师父的头颅软软地垂在他臂弯里，冰凉的发丝蹭着他冒汗的下巴。
他弓起背，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条唯一还算完好的左腿上。脚底板在冰冷滑腻的岩石上用力蹬踏，碎石硌得脚心生疼。腰腹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起——来！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无声的嘶吼，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里，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身体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破弓，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其艰难地向上拱起。怀里师父死沉的重量几乎要把他重新拽回地面。他额头青筋暴跳，汗水混着血水小溪一样淌下来，糊住了眼睛也顾不上擦。
一点，一点……他拖着师父冰冷的身体，终于把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左腿剧烈地颤抖着，支撑着两个几乎散架的身体重量。他急促地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后背伤口剧痛。
不能停！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左腿像灌了沉重的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全身力气。脚底板在冰冷的岩石上拖着，发出沙哑的摩擦声。他根本看不清方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远离这片地方！远离头顶那片要命的寒气！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洞窟幽深，岔路像怪物的喉咙，黑黢黢地张着口。他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选了一条看起来稍微向下倾斜、寒气似乎没那么重的窄缝钻了进去。冰冷的岩壁不时刮蹭着他破烂的衣衫和怀里的师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每一步都艰难得如同跋涉在泥沼里。后背的伤口随着动作不断被牵扯，火辣辣的疼。怀里的师父像块不断散发寒气的冰坨，冻得他半边身子都麻木了。最要命的是手背上那几个指甲印子，那钻骨的灼痛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他的剧烈动作，像有烧红的铁丝在他骨头缝里反复拉扯搅动，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好几次差点腿一软跪下去。他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用更尖锐的疼痛逼自己清醒。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步，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他左腿抖得快要支撑不住，眼前发黑几乎晕厥时，脚下一滑！
不是踩空，是地面突然变得异常湿滑！他猝不及防，整个身体带着怀里的师父猛地向前扑倒！
砰！
两人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石头被摔得七荤八素，后背的伤口狠狠撞地，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护住怀里的师父。师父的头颅撞在他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完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师父那点微弱的心跳……他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查看师父的情况。手掌按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上，触感异常。他低头看去，借着洞壁深处某种苔藓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幽光，他看清了自己手掌按到的东西——
一层薄薄的、覆盖在地面上的……暗红色的冰！冰层下面，隐约能看到冻结的、粘稠的暗色污迹。
血腥味。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混杂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血腥味，猛地钻进他的鼻腔，呛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