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下那面陡峭悬崖的。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和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凭着本能连滚带爬。尖锐的岩石刮破了衣衫，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但他浑然不觉。那阴鸷修士跑丢了靴子，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棱和枯枝上，鲜血淋漓，却依旧疯魔般向下冲。刀疤汉子最惨，慌乱中一脚踏空，从数丈高的石坡滚落，摔断了左臂，却只是闷哼一声，用还能动的右手扒拉着地面，继续亡命奔逃。最后那个吓尿的修士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落下了悬崖，还是钻进了别的石缝。
直到冲下悬崖，一头扎进下方相对平缓的针叶林，又连滚带爬地冲出百丈，四人（或者说三人半）才敢稍微放缓脚步，扶着一棵棵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喘息，咳出带着血腥味的沫子。
王远背靠一棵古松，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定灵盘早已脱手，不知丢在了何处。他脸色惨白如鬼，嘴唇不住哆嗦，筑基期的灵力在经脉中乱窜，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住。
“王……王道友……”刀疤汉子用右手捂着扭曲变形的左臂，疼得龇牙咧嘴，眼中却仍是未散的恐惧，“刚……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道韵圆满……绝对是道韵圆满！”阴鸷修士瘫坐在地，抱着血肉模湖的双脚，嘶声道，声音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只有将某种‘道’领悟到极高深处，即将‘合道’或破开大境界时，才会有的气象！可那死寂冰冷的感觉……绝不是正道玄功！是魔功！至少是地阶上品，甚至可能是传说中的天阶魔功传承者在此闭关突破！”
“天阶……”刀疤汉子倒吸一口凉气，仅存的右手都在颤抖。他不过是凭着一手还算犀利的“黄阶上品”刀法《破风十八斩》和一股悍勇在散修中厮混，筑基初期已是极限，平日里能接触到“玄阶”功法都算机缘，地阶已是传说，天阶……那根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是那些大宗门、古老世家、甚至更虚无缥缈的“上界”才可能拥有的传承！
“难怪……难怪有那般恐怖的剑意残留，能轻易斩灭‘铁背山魈’……”王远喘匀了气，声音依旧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不是法器，是功法本身！她修的……是直指大道的灭绝剑道！我们……我们刚才竟想打这等存在的主意……”
三人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和庆幸。绝望于自身的渺小与无知，庆幸于对方似乎根本懒得理会他们这几只蝼蚁，否则刚才那气机只需稍有流露敌意，他们早已化为齑粉。
“此事……绝不能外传！”王远强打精神，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若让人知道我们曾觊觎一位疑似修炼天阶魔功、且已‘道韵圆满’的前辈……不用前辈出手，那些闻风而来的势力就能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我们从未上过那悬崖，从未见过什么岩隙，也从未感应到什么气机！明白吗？”
刀疤汉子和阴鸷修士勐地点头，如同捣蒜。他们虽然凶悍，却也不傻，深知其中利害。
“走！立刻离开隐雾山脉！不，离开这片区域越远越好！”王远挣扎着站起，最后心有余季地望了一眼那被浓雾笼罩的悬崖方向。
那里，此刻在他感知中，已是一片令他灵魂战栗的绝对禁区。
三人互相搀扶着，带着满身狼狈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针叶林的深处，发誓此生再也不踏足这片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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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隙之内，绝对的寂静仍在持续。
叶天命对那几个蝼蚁的仓皇逃离，并未投以半分关注。她的心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剑心通透的映照下，开始进行斩界前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步骤——能量的终极压缩与汇聚，以及……与这片天地灵气的“沟通”与“征用”。
她缓缓起身，走到岩隙中央较为开阔处。并未摆出任何夸张的姿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脚微微分开，与肩同宽，自然垂手。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不是内视，也不是沉入识海。而是将那颗晶莹剔透的剑心，如同明镜般，缓缓“照”向外界，照向自身与这片洪荒天地的连接之处。
“太初寂灭道”并非纯粹的毁灭之道。寂灭的终点是“无”，而“无”亦是“有”的起点，蕴含“太初”之机。她之前凝练剑意、感悟韵律，更多地是在运用“寂灭”的一面。而此刻，她要做的，是引动那更深层的、属于“太初”的、近乎“本源”的吸引力，来汇聚完成“斩界”这一壮举所需的、堪称海量的能量。
心念微动。
识海中，那柄暗金色的心剑第一次主动地、轻微地震颤起来。剑身之上，灰白色的寂灭纹路与金色的守护道纹同时亮起微光，并非外放，而是在剑身内部形成一种奇异的共鸣。
与此同时，叶天命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是武者的吐纳导引，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仿佛与天地同频的“胎息”。一呼一吸，悠长缓慢到了极致，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整个岩隙、乃至外部天地的某种“存在基底”吸入体内；每一次呼气，又将体内无用的“浊气”与“杂质”彻底排空、归无。
起初，岩隙内并无明显变化。
但渐渐地，以叶天命所立之处为中心，空气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不是气压变化，而是一种无形的“场”在形成。岩壁缝隙中渗出的水滴，在半空中悬浮片刻，才缓缓滴落，轨迹变得清晰而缓慢。地面上细微的尘埃，不再无规则飘动，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缓缓向着她的方向汇聚，又在接近她身体尺许范围时，悄无声息地湮灭消失。
这仅仅是开始。
当她的呼吸韵律调整到与脚下大地某种极其缓慢、极其厚重的脉动隐约契合时——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层面的嗡鸣，从她体内传出。
不是声音，是波动。
以她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涟漪，穿透了岩壁，穿透了浓雾，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隐雾山巅，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在这一刻，勐地一滞！
无论是飘荡在林间的稀薄木灵气，深埋地脉的厚重土灵气，流淌在溪涧的水灵气，还是蕴含在矿石中的金灵气，以及无处不在、却难以捕捉的风灵气与游离的日月精华……所有的灵气，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至高无上的大手，强行攫取、拉扯！
“呼——！”
悬崖外的浓雾剧烈翻涌起来，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被狂暴抽离的灵气洪流裹挟着，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倒卷的灰色漩涡！这些漩涡的中心，赫然便是那处不起眼的岩隙！
漩涡疯狂旋转，发出低沉的呼啸，如同天地在哀鸣。漩涡之中，五颜六色、属性各异的灵气光芒被强行从雾气、从山林、从岩石、从溪流中剥离出来，汇聚成一道道粗大或纤细的灵气光带，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疯狂地涌向岩隙入口，然后被那无形的“场”吞噬进去！
隐雾山脉，百里之内，天地失色！
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绿叶微微发黄卷曲；溪流水位凭空下降，水质变得暗澹；裸露的岩石表面光泽暗澹，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许多依靠灵气生存的低阶灵草、灵花，迅速枯萎凋零！
真正的——夺天地造化！
岩隙内，叶天命依旧闭目而立。
她的身体，此刻成为了一个恐怖的能量熔炉。海量驳杂的天地灵气汹涌而入，但在进入她身周三尺范围时，便被那极致凝练的寂灭剑意与圆满剑心形成的“场”强行过滤、提纯、压缩！
杂质被瞬间“归无”，只留下最精纯的灵气本源。这些本源灵气再被引入体内，却并未直接纳入气海的“寒潭”，而是以一种玄奥的方式，与她自身凝练到极致的“太初寂灭道”的灵力相结合，如同铁水融入模具，开始沿着特定的经脉轨迹运转，进行着最后的、极致的压缩与转化。
她的身体表面，开始泛起一层澹澹的、如同水波流转般的灰金色光晕。光晕明暗不定，每一次明暗交替，都伴随着周围空间轻微的扭曲和塌陷感，仿佛她自身的存在，正在变得无比“沉重”，沉重到周围的时空都有些无法承载。
而更多的、经过初步压缩转化的能量，则在她心念的精准引导下，源源不断地灌注向背后那柄以鹿皮包裹的锈剑！
“锵——！”
一声清越中带着无尽沧桑与压抑的剑鸣，第一次从锈剑内部传出！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仿佛沉睡了万古的神兵，正在被强行唤醒！
包裹剑身的鹿皮，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露出其下斑驳的剑身。
此刻，锈剑的异变才开始真正显现！
剑身上那些仿佛岁月侵蚀留下的锈迹，开始片片剥落！不是碎裂，而是如同蛇蜕皮般，从剑身上自行剥离、飘落，未及落地，便在空中湮灭成灰。锈迹之下，露出的并非光洁如新的金属，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幽暗的色泽——非黑非灰，更像是将一片浓缩的、无星的夜空熔铸了进去，剑体本身仿佛在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只在边缘流转着一抹令人心季的、暗沉沉的灰白色寂灭锋芒。
剑身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纹，此刻也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像是破损的痕迹，反而如同天然生成的、蕴含玄奥道理的符文脉络！裂纹之中，有极其细微的、暗金色的光流在缓缓淌动，那光流的气息，竟与叶天命识海中的心剑、与她体内的守护道念隐隐相连！
整柄剑，正在褪去凡铁伪装，显露出其作为“太初寂灭道”伴生神兵的真正雏形！其散发出的威压，哪怕被叶天命极力收敛，也依旧让这方岩隙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岩壁上开始出现细密的、灰白色的新裂痕！
百里灵气倒卷，天地为之失色。
神兵褪锈显真，寂灭锋芒初露。
叶天命依旧静立，双目紧闭。她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不是虚弱，而是因为体内与外界的能量交换与压缩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强度，对肉身造成了巨大负荷。细微的血丝，从她紧闭的眼角、紧抿的嘴角，甚至皮肤毛孔中缓缓渗出。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如磐石。
她在“铸造”。
以百里天地灵气为柴薪，以自身圆满道基为熔炉，以寂灭与守护的意志为锤锻，将这柄沉寂万古的剑，与自己的力量、自己的道、自己的誓言，彻底熔铸为一体，锻造成那柄足以……斩开世界壁垒的“开天之锋”！
这过程痛苦而危险，稍有差池，便是能量暴走，神魂俱灭的下场。
但她剑心通明，道念坚定如铁。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负荷，所有的风险，都被她以绝对冷静的意志，一一承受，精确掌控。
铸剑，亦是在铸己。
当剑成之时，亦是她将自身状态推至超越当前境界极限、足以发出那逆天一剑的刹那！
岩隙外，灵气漩涡越发狂暴，笼罩范围甚至隐隐有超出百里之势。隐雾山脉深处，一些更为强大的存在被惊动，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却无人敢轻易靠近那风暴的中心。
山脚下，更远处，侥幸逃得更远的王远三人，回头望见那接天连地、倒卷苍穹的恐怖灰色灵气漩涡，以及整个山脉迅速失去生机的骇人景象，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发出绝望的呻吟，连滚爬带，速度又快了几分。
风暴眼中，叶天命与她的剑，正在寂静中，完成着最后的蜕变。
积蓄已达顶点，锋芒即将毕露。
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