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里的玉扳指,血顺着虎口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那声音在这片死寂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
刚才那一撞太狠了,整条右臂到现在还麻着,骨头缝里像被铁丝缠住,一动就抽着疼。但我没松手,刀还在掌心里攥着,指节发白。只要刀不离手,我就还没输。
雾体停在门缝前,不动了。它说的话却还在耳边回荡,一遍遍重复:“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没答。也不能答。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一说,心就乱了。而我现在最不能乱。
低头看扳指。通体乳白,质地温润,可内圈有一道裂纹,横贯中央,像被人用指甲狠狠掐过。裂纹深处刻着字——等百年,纯血至。字体古拙,笔锋带钩,和我在黑车里见过的族谱拓本背面一模一样。那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不是钥匙,也不是信物。它是阵眼。
门缝已经拉开了一尺多宽,黑色物质正从里面缓缓渗出,像沥青,又不像沥青。它贴着地面爬行,无声无息,所过之处,岩石表面泛起一层灰白色霜斑。我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抵住一块凸起的岩壁。不能再拖了。如果必须有人走进去才能完成仪式,那就由我来决定什么时候走。
我把刀插进地里,用左手撑着身体慢慢蹲下。麒麟血在体内沉降,不是往四肢奔涌,而是往胸口压,像有一块烧红的铁坠在心口。我知道,这是封印在反应。每一次动用血脉,它就会松一丝。我不在乎。只要还能动,就能破局。
舌尖抵住后槽牙。
咬下去的瞬间,嘴里全是血腥味。我没咽,而是猛地抬头,将一口血喷在玉扳指上。血珠落在表面,没有滑落,也没有渗透,反而一颗颗浮在空中,像是被无形的线吊着,开始缓慢旋转。
八颗血珠,围成一圈。
它们彼此牵引,连成线,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八卦图案。每一爻都由血珠串联而成,微微发红,像是活的一样。扳指上的裂纹也开始发光,淡金色的光顺着纹路蔓延,与血阵共振。我能感觉到地面在震,不是那种剧烈的晃动,而是一种低频的颤,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正在翻身。
青铜门突然抖了一下。
表面出现细纹,从底部往上延伸。那些纹路起初很淡,像是被人用指甲划过。接着颜色变深,成了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它们不断扩展,交织成网,最后拼出一个巨大的图案——和我面前的血绘八卦完全一致。
对上了。
门不是随便能开的。它需要对应的阵法激活。张怀礼不敢抢扳指,是因为他不能强行打破规则。只有纯血者用自己的血启动阵眼,门才会真正开启。他是等了三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地面开始裂开。
三十六处位置同时震动,石板一块块翘起,裂缝中冒出柱子。每根都有半人高,顶端嵌着铜镜。镜面起初模糊,像是蒙了层灰。几秒后,画面渐渐清晰。
第一面镜子里是个穿铠甲的男人,手里握着长戟,站在雪地里仰头看天。风雪漫天,他一动不动,像尊雕像。第二面是个小孩,跪在池边,身上全是血,怀里抱着一块玉牌,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念什么。第三面是个人被铁链穿过肩膀,吊在墙上,眼睛睁着,但已经没了光。
镜子一面接一面亮起。有的画面静止,有的在动。我看到有人点燃火把走进山洞,有人撕掉族谱扔进炉子,还有人在地上画符,然后割开手腕把血涂上去。
这些不是幻觉。是过去发生的事。
张家的人,不同时代的守门人,全都出现在镜子里。他们做的事不一样,但目的相同——封门。
中央那面镜子最后亮起。
画面一开始是黑的,接着出现一个人影。灰袍,兜帽遮脸,右手握着匕首。他背对着镜头,面前跪着另一个男人,穿着守门人的衣服,脖子上有麒麟纹。
匕首刺进去的时候,血喷了出来。
那人倒下,手还在往前伸,像是想抓住什么。灰袍人慢慢回头,掀开兜帽一角。右脸有一道逆鳞纹,年轻,但眼神冷得不像活人。
是张怀礼。
他杀了那个守门人。不是战斗,不是对决,是偷袭。一刀毙命。
镜中的他低下头,用手指蘸血,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那符号我认得,是族老们用来标记叛徒的印记。他把那个死去的守门人按在地上,硬生生刻进了皮肤里。
画面停在这里。
我没有移开视线。也不是因为震惊。这种事我早该想到。张怀礼不会遵守任何规矩,他要的是彻底改写。杀守门人,篡记录,炼尸煞,造灰袍军,都是为了这一天。
他要当唯一的开门者。
但我现在知道了规则。门不是靠蛮力开的。它需要阵法,需要血,需要正确的顺序。而我现在掌握了阵眼。
血绘的八卦还在转。门上的纹路也还在搏动。我能感觉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就像一根线,一头在我手里,另一头通向门后。
我伸手把刀拔出来。
左手指尖擦过扳指边缘。血又流了一点,滴在地面上。刚接触泥土,就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是烧红的铁放进水里。这地方已经被污染了,不能再待太久。
站起身,走到铜镜阵中央。
三十六面镜子围成一个圈,把我围在里面。主镜正对着门缝,里面的画面依旧停在张怀礼杀人那一刻。他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
我把玉扳指放在左手掌心,五指合拢。
麒麟血重新开始流动。这次不是沸腾,而是有方向地往下压,从心脏走向手臂,最后停在指尖。我能感觉到封印松了一道。不是第九道,是第八道。还剩一道锁,就能触碰到真正的源头。
我不想那么快。
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真相的一部分。接下来,得看剩下的。
闭上眼。
再睁开时,瞳孔已经变了颜色。不再是黑的,而是泛出一层淡淡的红。这不是情绪引起的,是血脉到了临界点的标志。
我举起左手,把玉扳指举到眼前。
血阵旋转加快。门上的纹路跟着闪烁。我能感觉到两者之间的连接更紧了。只要我愿意,可以推动下一步。
可就在这时,主镜里的画面变了。
张怀礼不见了。倒在地上的守门人缓缓抬起头。他的脸……是我的脸。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我听不见声音,但看得清他说的两个字。
别信。
我站在原地,没动。心跳很稳,呼吸也很稳,可脑子里却像有根针在扎。那张脸,确实是我的。五官、轮廓、眉骨的高度,甚至连左耳垂上那道小时候被狗咬留下的疤都一模一样。可他穿着守门人的衣服,脖子上有麒麟纹,分明是几十年前的人。
他怎么会是我?
镜中的“我”缓缓抬起手,指向我身后。我本能地回头。
门缝更大了。黑色物质已经不再外渗,反而开始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回去。青铜门上的纹路仍在搏动,但节奏变了,不再是与血阵同步,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律动,像是在回应另一种召唤。
我猛地意识到什么。
转头再看镜子,画面已经变了。这一次,镜中出现了更多人影。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衣服,有穿长衫的,有穿军装的,有穿现代西装的。他们站在一起,围着一个祭坛,手中捧着玉扳指,口中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
那是历代守门人。
他们在共同封印这扇门。
而祭坛中央,躺着一个人。灰袍,兜帽,右脸有逆鳞纹。
是张怀礼。
他还活着,但被钉在祭坛上,四肢被青铜链锁住,胸口插着一把刀,刀柄上刻着“囚”字。他的眼睛闭着,脸上没有痛苦,反而带着笑。
镜中画面一闪,又换成了另一幕:一个女人抱着婴儿站在山门前,身后是熊熊大火。她把婴儿交给一个老者,自己转身走进门里。门关上的一瞬,她的身影化作灰烬。
我认得那个老者。他是我爷爷。
而那个婴儿……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麒麟血在血管里游走,像一条苏醒的蛇。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不是来开门的。
我是被选中来封门的。
玉扳指在我掌心发烫,血阵开始逆向旋转。八卦图的线条由红转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我猛地意识到不对——这不是我的血在主导,是有人在反向操控阵法。
是谁?
我看向主镜。镜中的“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你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
声音不是从镜子里传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我脑子里。低沉,沙哑,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
我后退一步,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碎石。就在这瞬间,三十六面铜镜同时爆裂。碎片四散飞溅,每一片落地后都开始冒烟,像是被腐蚀了。
地面震动加剧。
青铜门上的纹路开始崩解,暗红色的线条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金属本体。那不是青铜,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表面布满细密的凹痕,像是文字,又像是符咒。
门,要开了。
可我知道,一旦它完全打开,出来的不会是祖先,也不会是秘密。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我握紧刀,左手捏住玉扳指。麒麟血冲破第八道封印,直逼第九道。我能感觉到那最后一道锁在颤抖,只要再进一步,我就能触及真正的源头——血脉的起点,也是终点。
可我也知道,一旦解开最后一道封印,我就不再是“我”了。
我会变成他们想要的那个“钥匙”。
风从门缝里吹出来,带着腐朽的气息。我听见了脚步声,很轻,但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有很多人正从地下往上走。
灰袍军。
他们来了。
我站在铜镜残骸中央,抬头看向那扇即将开启的门。血从嘴角流下,滴在扳指上。新的血珠浮起,加入旋转的八卦阵。
这一次,我没有阻止。
阵法再次启动。
但这一次,我不是在开门。
我在设局。
我知道张怀礼在等一个纯血者用血激活阵眼。他知道规则,但他不知道——规则是可以骗的。
我可以假装启动阵法,让门以为它该开了。可真正的阵眼,从来不是玉扳指。
是我。
只要我还站着,只要我的血还在流,这个局就不会破。
我抹了把脸,把血涂在刀刃上。刀身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远处,第一道灰影从地底升起。
我笑了。
来吧。
这一局,我坐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