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挥刀斩断最后一具灰袍死士的青铜戈,金属断裂的声音在冰壁之间来回弹跳,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突然崩开。那人倒下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面具撞在冰面上,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空洞的眼窝——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干净后留下的窟窿。
我没有回头。
右手紧握黑金古刀,刀尖朝前横在身侧,冷气顺着刀脊爬上来,渗进掌心。这把刀不是凡铁,是祖上传下来的守门之器,刀身上刻着七道封印纹路,每一道都对应着“门”里的一重禁制。它认主,也噬主。用得越多,反噬越深。
就在这时,脚下的震动来了。
不是远处传来的那种闷响,而是直接从脚下升起的颤动,仿佛整条冰梯都在呼吸。我立刻低头,看见冰面表层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蛛网般向四周蔓延,速度快得惊人。整条通道正在瓦解,像是被人从地底抽走了支撑的骨架。
我向后退了一步,但身后已经没了路。
刚才战斗的位置本就是冰梯中段,两侧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冰壁,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黑口,连风声都传不回来。裂痕推进极快,眨眼间已爬到脚边,冰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是某种东西在下面低语。
我没有再等。
身体向前扑出,同时将黑金古刀狠狠刺入左侧冰壁。刀身没入一半,卡进岩层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音。我的整个人借着冲势荡起,双脚刚离地,脚下的冰块就塌了下去。碎冰坠落的声音持续不断,却始终听不到落地的回响——不是没有回响,而是太远了,远到声音根本追不上那些坠落的碎片。
我挂在半空,右臂用力撑住刀柄,左手贴在冰壁上稳住重心。冷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血管里游走。头顶的冰梯还在崩裂,大块冰石接连砸落,有些擦着肩膀滑下去,带起一阵阵寒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祖父也是这样掉的。”
声音很低,像是从深渊底部顺着气流爬上来,带着湿冷的回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贴着耳膜刮过去。我没睁眼,只把牙齿咬紧。这声音不是张怀礼本人,至少不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那个活人。它是某种残留,被环境激活的记忆碎片,和铜镜里的影像一样真实,又一样虚幻。
但我不能不听。
因为就在下一秒,冰壁表面泛起一层暗光。那光很浅,像是冻在冰里的水汽突然活了,又像是某种古老物质在低温下重新苏醒。我转头看去,画面慢慢浮现出来——
雪很大,天是灰的。一个穿着旧式长袍的男人抱着婴儿站在崖边。他背对着镜头,身形瘦高,肩上有块破损的族纹布条,上面绣着半截断裂的麒麟尾。婴儿裹在黑色襁褓里,脸上沾着雪花,闭着眼睛,小手攥成拳头,像是在梦里抓住了什么。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一滑。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只是把婴儿抱得更紧了些,然后一起坠下去。
画面到这里停了几秒,接着缓缓拉近。婴儿的胸口露了出来,那里有一道暗红色的纹路,形状清晰——正是我现在脖子上的麒麟纹,一模一样,连位置、弧度、末端分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我盯着那纹路,手指无意识收紧。
原来我不是后来才被选中的。从出生那一刻起,这个标记就已经在我身上。守门人的身份不是赋予,是注定。血脉封印也不是保护,而是束缚不住的宿命提前启动。他们早就知道我会来,甚至可能……安排了这一切。
冰壁上的光影消失了。
我睁开眼,呼吸变得平稳。刚才那一幕没有让我动摇,反而让某些模糊的东西落了地。我不需要问自己为什么是我,因为我从来就没得选。从祖父抱着我跳下悬崖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已经铺好了,我只是沿着它走到了今天。
可就在这时,下方传来动静。
不是落石声,也不是风声。是脚步声,踩在冰面上的那种轻响,但方向不对——它们是从下面上来的。
我抬头,看见第一个灰袍死士从深渊边缘翻了上来。
他动作很稳,双手扣住冰沿,一条腿先搭上来,然后整个人站定。他戴着面具,正面刻着三个字:等百年。
这三个字我见过,在老宅地窖的铜匣子里,有一块残碑拓片上写着同样的内容。据说那是第一批守门人立下的誓约碑文,意思是“宁守百年孤寂,不负一瞬失察”。可现在,这块碑文却出现在这些死士的脸上,像是一种讽刺。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一个接一个从下面冒出来,像是早就埋伏在那里。十个人,全部戴着同样的面具,全部沉默不语。他们站成半圆,把我围在中间,距离保持在七步之外——这是最安全的距离,既不会被突袭伤到,又能随时发动围攻。
我没有动。
刀还插在冰壁里,是我的支撑点,也是唯一的武器。如果我现在拔出来,身体会失去平衡,很可能直接摔下去。但如果我不动,他们随时可以逼近。
第一个死士动了。
他抬起手,指向我的脸。其余人立刻跟着调整站位,形成合围之势。他们的步伐一致,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又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正在进行。这种协调性不正常,不是训练出来的,更像是……被操控的。
我慢慢吸了一口气,感觉体内血液开始发烫。
麒麟血在靠近“门”的地方总是会有反应,但现在不一样。它不只是预警,更像是在回应什么——这些死士身上有和“门”相关的印记,也许和张怀礼有关,也许更早。我记得爷爷说过一句话:“真正的死士,不是活着的人,也不是死去的人,而是被‘门’记住的名字。”
我用拇指轻轻蹭过刀柄。
刀身微微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这是唯一的机会。我要在他们发动攻击前制造混乱,哪怕只是一瞬间。只要他们动作错开,我就能抽刀反击。
我开始发力。
右臂肌肉绷紧,借着腰部扭转的力量,一点点把刀往外拉。冰壁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呻吟。第一滴汗从额角滑下来,落进衣领,冰冷黏腻。
死士们没有急着上前。
他们似乎在等,等我做出选择。就像之前的那些敌人一样,他们的行动依赖我的动作。只要我不进攻,他们就不会先出手。
但我知道这不会一直持续。
果然,站最前面的那个忽然抬起了脚。
他往前踏了一步。
我猛地一拽,黑金古刀脱出冰壁。身体瞬间失衡,向下坠去。我不管这些,在空中扭转身形,刀锋横扫而出。
刀没砍中人,但在冰面上划出一道深痕,火星四溅。
血从掌心渗出来,滴在刀背上。我顾不上管伤口什么时候裂开的,只盯着前方。十名死士已经全部跃起,借助冰壁凸起借力,朝我扑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演练过千百遍,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我松手。
整个人向深渊坠落,手中黑金古刀直指下方。
风在耳边刮过,呼啸声中夹杂着某种低语,像是有人在念一段古老的咒文。我知道他们一定会追下来。
我也知道,这一跳不是逃避。
是逼他们离开地面,进入我的节奏。
因为在高空对决中,他们无法维持那种诡异的同步性。而在下坠的过程中,时间会被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分钟。我可以利用这点,找到破绽。
更重要的是——
我摸到了脖子上的麒麟纹。
它在发烫,比任何时候都烫,像是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而我知道,当它真正燃烧起来的时候,要么是我掌控了“门”,要么是“门”吞噬了我。
但现在,我还不能死。
因为我还没弄清楚一件事:
为什么祖父当年要抱着我跳下来?
他是想杀我,还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