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灵狱的烟尘尚未散尽,天相修士已站在倒塌的阵眼中央。他拂去道袍上的灰尘,看着手中龟甲上紊乱的卦象,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跑了?”他轻捻着胡须,指尖划过龟甲上的裂痕——那是君无痕破阵时,灵力冲击留下的痕迹。
身后的影卫统领单膝跪地,额头冷汗涔涔:“属下无能,请殿主和先生降罪!七星困龙阵本是十死无生之局,没想到君无痕竟能……”
“与你无关。”天相修士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是我低估了他的韧性。三百年前能从青岚域的废墟里活下来,三百年后自然也能从我的阵里撕开条口子。”
他缓步走到高台边,看着那些被傀儡术反噬、化作焦炭的影卫,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只是第一道饵。传讯给北境,让他们按第二套方案行事——锁龙窟的封印不必强攻,改成佯攻,把道玄那群老家伙拖在那里。”
影卫统领抬头:“那南域这边……”
“君无痕带着伤,必然会去会合慕容雪。”天相修士的指尖在龟甲上轻点,卦象重新凝聚,浮现出一条蜿蜒的路线,“在他去锁龙窟的必经之路,布‘九曲迷魂阵’。阵里的幻象,要用他最在乎的人——青岚苑的旧部、忘川渡的老者、甚至……他年少时的模样。”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诡谲:“告诉他,想破阵,就得亲手‘杀死’这些幻象。我倒要看看,他的心是不是真的像玄铁一样硬。”
影卫统领领命退下,天相修士独自站在灵狱的废墟里,望着远处的天空。风卷起他的衣袍,星纹道袍上的北斗七星图案仿佛活了过来,与天际的星辰遥相呼应。
“君无痕啊君无痕,”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虚空喊话,“你以为逃脱的是生机,其实不过是踏入了我为你准备的下一个棋盘。这万域,从来都由不得你做主。”
三日后,通往锁龙窟的荒原上,君无痕正扶着念禾艰难前行。少年在破阵时被蚀灵寒冻伤了右腿,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却咬着牙不肯吭声。君无痕自己的伤势也未痊愈,后背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裂开,渗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爹,前面好像有雾。”念禾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弥漫的白雾,“不对劲,这雾里有灵力波动。”
君无痕凝神望去,果然察觉到雾中隐藏的阵法气息,与南域灵狱的截然不同,更加阴柔,却也更加难缠。“是天相的手笔。”他将玄铁枪递给念禾,“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探探。”
“我跟你一起去!”念禾握紧枪,眼神倔强,“娘说过,我们是一家人,要一起面对。”
君无痕看着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抱着木剑、躲在慕容雪身后的孩童,心中一暖,又一涩。他点了点头:“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信。那是幻象。”
踏入雾中的刹那,周围的景象突然变了。荒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岚苑的庭院——海棠花正开得绚烂,一个穿着玄甲卫战袍的青年正在教孩童练枪,青年的侧脸,赫然是年轻时的君无痕。
“无痕,快来看看念禾的枪法!”慕容雪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她穿着素色的衣裙,鬓边别着朵海棠花,笑靥如花。
念禾的呼吸骤然急促,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娘……”
“别碰!”君无痕一把拉住他,玄铁枪横扫,枪风劈向那株海棠树。看似真实的花枝瞬间化作飞灰,露出后面扭曲的阵纹。
“怎么回事?”念禾愣住。
“是幻象。”君无痕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那渐渐消散的、慕容雪的身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天相想用这个来动摇我们。”
话音刚落,雾中再次浮现出人影——这次是忘川渡的老者们,福伯拄着拐杖,赵老将军缺了胳膊的空袖管随风飘动,他们围着一张石桌,桌上摆着用海棠花瓣泡的酒,正笑着朝他们招手。
“小君,快来喝酒啊!”福伯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慈祥,“你最爱喝的青梅酿,我给你留着呢!”
念禾的眼眶瞬间红了,这些日子在忘川渡相处的点滴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冲过去,却被君无痕死死按住。
“是假的。”君无痕的声音艰涩,他能感觉到,这些幻象不仅模仿了容貌,连气息、语气都与真人一般无二,显然天相下了极大的功夫,“他们在锁龙窟等着我们,不会在这里。”
他举起玄铁枪,闭上眼睛,猛地刺向石桌。幻象应声而碎,却在消散前,传来福伯失望的叹息:“小君,你连我都不认了吗?”
君无痕的手微微颤抖,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这是阵法的诡计,却依旧忍不住心痛。
雾越来越浓,幻象也越来越逼真。他们看到凤离举着凤凰火,在青岚域的废墟里哭喊;看到冰魄族的少族长,在迷雾沼泽里被影卫追杀;甚至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跪在道玄真人面前,发誓要守护青岚域……
“爹,我撑不住了。”念禾突然跪倒在地,木枪掉在地上,“我好像看到娘……她被困在锁龙窟的封印里,说很疼……”
君无痕回头,只见少年的眼神变得迷茫,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他中招了!
“念禾!醒醒!”君无痕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清脆的响声让少年迷茫的眼神清醒了一瞬。
“爹……”
“看着我!”君无痕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你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能在迷雾沼泽守三百年、用生木纹挡住杀阵的慕容雪!她不会喊疼,更不会让你分心!”
念禾的眼神渐渐清明,他猛地咬了咬牙,舌尖的刺痛让他彻底摆脱了幻象:“您说得对!娘很坚强!”
就在这时,雾中响起天相修士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君无痕,你果然够狠。连亲生儿子的幻象都能下手,看来三百年的磨砺,把你的心磨成石头了。”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君无痕握紧玄铁枪,枪尖直指雾中,“耍这些旁门左道,算什么本事?”
“本事?”天相的声音带着嘲弄,“能赢的,就是本事。你以为破了这九曲迷魂阵,就能到锁龙窟?太天真了。”
雾突然散去,露出前方的悬崖。悬崖下是翻滚的岩浆,而唯一的吊桥,已被人砍断。桥对岸,站着几个影卫,为首的正是天相修士。
“这是最后一道阵。”天相修士摊开手,龟甲在他掌心旋转,“过不了这悬崖,你们父子俩就只能看着锁龙窟的封印破裂,看着慕容雪和你的那些老朋友,被噬灵魔撕碎。”
君无痕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又看了看身后重新聚集的浓雾——退路已被封死。他将念禾护在身后,玄铁枪在手中发出嗡鸣。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拦我。”
“不是拦你,是送你上路。”天相修士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天机殿的威胁。只有你死了,这万域才能真正安定。”
君无痕突然笑了,笑声在悬崖边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你错了。真正的安定,从来不是靠杀戮换来的。”
他猛地将玄铁枪插入地面,枪身爆发出刺眼的紫芒。丹田内的灵力疯狂运转,哪怕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也毫不在意。
“念禾,抓紧我!”
少年毫不犹豫地抱住他的腰。君无痕深吸一口气,灵力灌注双腿,竟带着念禾纵身跃向悬崖!
天相修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君无痕竟会如此疯狂——这悬崖深千丈,底下是能融化灵甲的岩浆,就算是化神境修士,跳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疯子!”他怒吼着,挥手让影卫放箭。
箭雨如蝗般射来,却被君无痕周身的灵力震开。他抱着念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玄铁枪适时抽出,枪尖精准地刺中悬崖壁上的石缝,借着反震之力,再次向前跃出。
这是他年轻时在青岚域的瀑布下练的“踏崖步”,本是用来锻炼身法,此刻却成了救命的稻草。石缝中的碎石不断坠落,岩浆的热浪灼得皮肤生疼,他却咬紧牙关,一下又一下地借力前行。
“爹,你的手……”念禾看着他抓着枪的手被石缝磨得血肉模糊,泪水忍不住掉下来。
“别说话,省力气。”君无痕的声音因用力而嘶哑,视线开始模糊,但他知道,不能停。
当终于抓住对岸的岩石时,君无痕几乎虚脱。他拉着念禾爬上岸,回头望去,只见天相修士站在悬崖边,脸色铁青,却没有追来——显然,对方也没想到他们能活着渡过悬崖。
“我们……过来了。”念禾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君无痕靠在岩石上,看着远处锁龙窟的方向,那里的封印光芒忽明忽暗,显然情况危急。他笑了笑,尽管嘴角的血迹让这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天相,你的局,困不住我。”
因为他的心里,装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些需要他守护的人,和这片他誓死也要夺回的万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