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里,听着刘宇问了这件事,徐业也是愣神了片刻。
君臣相知多年,此时刘宇仅仅是略微提了一嘴,他立刻就明白了皇帝在担心什么。
从李承平带兵回京被皇帝兵不血刃拿下后,刘宇便再也未曾过问这件事,为的就是能让这件事不要牵扯的太广,不要成为朝堂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说来也是凑巧,凑巧当时皇后产子,所以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被这件事吸引了过去。
于是刘宇趁机借题发挥,将所有人的关注点转移到孛罗身上。
再有察哈台在陇右连战皆捷,拼命地给那刚出生的孩子攒威望,于是一场关于文臣对外戚的忌惮和提防便由此展开。
也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真就敢私底下合计着针对皇帝老丈人搞小动作,似乎他们都忘了皇帝的锦衣卫可是遍布全国,这天下能有什么事儿是他不知道的?
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儿,你搞的起来吗?
但这阵子文臣拼命抓翊宸郡王府的过错,包括对其原来的下属,故旧进行弹劾,其行为简直都有点过激了,刘宇对此却是充耳不闻。
对于孛罗这边儿,他依旧是一副十分信任的样子,没有做那种把孛罗抬到封无可封的地步。
但是因为察哈台在前线的军功,他对翊宸郡王府的赏赐也是从未中断过,只不过这些赏赐大都是实物,确实也是让老丈人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至于说对这群文臣,刘宇让徐业领着中书省处理国事这也是对文臣集体的信任表现。
所以这段时间文臣武将都有各自的心思,要么是忙着整对方,要么是忙着在皇帝面前刷好感,反正是没人提起李承平这档子事儿了。
此时此刻,就连徐业都不得佩服刘宇的手段。
“回陛下,自从皇长子降生后,武将那边儿都忙着为翊宸郡王道贺,同时反击文臣对他们地弹劾。
而文臣这边儿也都在谋划着如何制约……”
徐业正要解释,突然发现这么说可能不太妥当,于是立刻停下。
但刘宇却是大度地摆了摆手:“朕说了,此处并无外人,先生可以畅所欲言!”
听到这话徐业也是不再扭捏,直截了当地说:“诚如陛下所料,因为皇长子是否会立太子之事,现如今文臣武将度已经无暇他顾,所以李承平的事暂时已无人惦记了。”
说到这儿刘宇都笑了:“什么叫如朕所料,先生这话莫不是说朕在拿孩子做文章?”
“圣明无过陛下,陛下如何说,臣便如何办就是了!”
徐业压根不接刘宇这话茬,他知道他要是敢接,刘宇肯定会以这为理由撒泼打滚再多赖两天假期。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随后刘宇起身,带着徐业出去溜达。
怜心带人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保持着一段很谨慎的距离。
“先生啊,不瞒你说现如今朕也是头疼的很,虽然前线连战连捷,但我们这朝堂上……你说关宁这事,朕该如何处置啊?”
对于李承平,刘宇说实在话他真的是很欣赏这个人,但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也确实……
“老臣斗胆,陛下既有此问,应当是已有决断了吧?”
刘宇也不隐瞒:“朕心中确实已经有了抉择,但既然话未出口便是朕尚有顾虑。
先生与朕相识多年,当知朕不是那种听不得谏言的人,朕也知道一人智短的道理,所以这件事朕想听听先生的看法,免得将来留有遗憾!”
闻言,徐业略微沉默后便是立刻开口:“陛下如此信赖,臣不敢有所隐瞒。”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一处殿宇前,君臣二人也不顾什么形象,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徐业上了年纪,坐的时候刘宇还扶着他。
两人歇住脚后,徐业便斟酌好了话语:“当年陛下有一番话,不仅对信国公说过,同时也对臣说过……”
看着刘宇有些讶异的脸,徐业缓缓说道。
“陛下说:总有一天,我要让我麾下的铁骑踏遍万里河山,让神州的旗帜插遍这个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届时我要让华夏的疆域之广,达到古往今来之最。
华夏疆土上,极东之地太阳刚刚升起,极西之地太阳却尚且不曾落下。
这疆土之上,凡我百姓,耕者有其田,壮者有所用,老者有所依,幼者有所育。
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
我要让这天下往后,都只有一个声音,让我国境四周,再无阳奉阴违的四方蛮夷,让我百姓后世,永不再受战乱之苦!”
说这句话时,徐业的声音在发抖,那是激动到了极点的感觉。
无他,只是当他又回忆起刘宇当年的许诺,此时他依旧是激动的难以抑制。
这份旷古烁今的雄心壮志,这份睥睨天下的野心,已经超越了古往今来的所有帝王。
无论时隔多久,每每想起来那个年轻人说起这句话时的自信和桀骜,都能让徐业一次又一次生出为他鞠躬尽瘁,死生追随的冲动来。
而此时,显然也不例外。
看着徐业那副激动的样子,刘宇那被阴谋诡计蒙蔽的心也是猛地跳动起来。
如果不是徐业说,他几乎都要忘却了他之前吹过这般大的牛了。
随后徐业又说:“按陛下所说,拿下中原只是第一步,日后陛下还要以此征伐万邦!
信国公身为周人,不愿与同胞厮杀也在情理之中,但未来征讨四方蛮夷,信国公便是陛下手中一把不可或缺的利刃。
抛开其他不说,论起行军打仗,现如今我大乾国内有几人能与他比肩?”
刘宇眉头轻皱,略微思索后有些迟疑道:“可他这种行为……”
徐业赶紧劝道:“陛下,上京城城高墙厚,哪里是区区万余人就能拿下的?再有陛下仁德布于四海,大乾将士皆愿为陛下效死,若是信国公真要谋反,那随他而来的将士岂不早就将他拿下了么?
信国公无召回京虽然按律视作谋反,但他毕竟是为了平定汗王谋逆,所以陛下绝不能真当做是谋反啊!”
一听这话刘宇自己都愣住了,李承平谋反的事徐业不可能看不出来才对,可他为什么……
“先生所言……朕,朕未得其意,还望先生教朕!”
徐业一拱手:“臣不敢!
臣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信国公此举虽然违背律令,但臣相信他绝无谋反之意。
臣记得陛下曾说过,忠诚不绝对,便是绝对不忠诚,可这满朝上下的官员,虽说大都对陛下忠心,可他们谁心里没点自己的算计?
总不能说这满朝上下都是逆贼吧?
况且当初信国公在幽州外领兵与大周对峙时,那时候汗王作乱,朝廷动荡,那时信国公手握大军,却不曾以勤王之名挥师而来,可见其忠诚。
再有高句丽破城之时,信国公与安国侯的自污之举,不也证明其忠心吗?
而且陛下对信国公如此重恩,他都依然谋反,那当初和他一起归降,而今在军中乃至朝堂上担任要职的辽东遗民,包括这些年不断迁入我朝的北境汉民,岂不是都……都不值得信任了吗?
故此老臣认为,信国公绝无谋反之意,还望陛下……明察!”
话说到这份上,刘宇哪里还不明白徐业的意思。
那就是李承平无论是否有谋反的心思,刘宇这个做皇帝的都只能当他没有。
否则,先不说这个人才凭白死了太可惜,单单是如果他处死李承平,那么那些草原贵族一定会趁机发难,以此为借口攻击汉人官员。
到时候朝堂上草原人与汉人矛盾爆发,岂不是就随了李玄的心意?
所以刘宇可以以无召回京,视作谋逆来处置李承平,但绝不能真把他当做谋逆。
这个罪名里只要多了那个「视作」,那么一切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
可是那群草原贵族真就这么好糊弄吗?
“陛下可是在担心武将那边儿发难?”
徐业一眼看出刘宇的担忧,顿时笑着问道。
刘宇也是不隐瞒:“朕挑起文武之争只能暂时掩盖这件事,但很快他们还是会想起来的。
而且这件事里很多漏洞根本就圆不过去,所以武将那边……”
刘宇本来还有些担忧,毕竟那群草原贵族可不好忽悠,但是看到徐业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他顿时就明白了。
“先生可是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徐业轻声一笑:“陛下既然担心武将不依不饶,何不让他们出面替信国公求情?”
刘宇顿时愕然,现如今朝堂上草原贵族对汉人掌权如此仇视,他们怎么可能会替李承平求情?
见刘宇一脸茫然,明显是钻了牛角尖,徐业也是赶紧宽慰:“陛下,当局者迷啊!
陛下莫不是忘了,李承平除了是汉人,他还是以军功封爵的国公?
他是武将啊!”
这话一出刘宇顿时茅塞顿开。
被震惊的他看着徐业,愣了许久后也是露出了一个笑脸:“先生,要说还得是你们读书人心眼多,一肚子坏水,蔫坏蔫坏的!”
徐业抱拳行礼:“陛下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