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去,都退回去!”
“不是阿爷,这都是……”
“怎么,这家里老子说了不算了?不止是这些礼品,还有那什么房契地契全给老子退回去,全部!”
“儿啊,别跟你阿爷犟嘴,听你阿爷的吧!”
“这……哎……可是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我怎么退啊?”
“你不认识你就敢收他们的礼?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随便拎出来一样都能买咱全家人的命?”
“哪有那么夸张,咱家好歹也是……”
“滚出去!不知道送哪儿就去报官,让官府来处理!”
南平村里,赵家小院里,刚从地里回来的老赵头看着满院子的礼品不禁看呆了。
然后听着自己儿子叽叽喳喳的解释后,老赵头勃然大怒,胡子都差点气歪,眼睛里几乎都能喷出火来。
原来就在他不在家这会儿,县里乃至州郡里不少高门大户乃至于商贾名流竟然都纷纷送来礼品,而且众口一词,都说是敬仰老赵头的为人,所以前来拜访。
这些人有的人送金银,有的人送古玩,有的人送豪宅园林,也有人直接送了田地,可以说出手相当阔绰。
那一堆堆真金白银,一塌塌房契地契,说实在的那搁在那儿是真的晃眼。
说实话,这种敬仰对方所以上门拜访的鬼话根本就没人信,但好歹这也算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老赵头家那从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的傻儿子,居然真就把东西留了下来。
不仅留了,还抱着那堆东西在那儿傻乐。
看着这堆东西,老赵头是真的怒由心头起,先不说他是真觉得这些东西脏,单单是这群人地险恶用心就足够他愤怒。
“老子本本分分一辈子,怎么就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被请回堂屋的老赵头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在他身边儿,他那位和他风雨同舟多年的老妻也是不断地安抚着他。
“老头子别气了,咱儿子也是没见过这场面,一时间被吓住了,他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不是!”
老赵头重重一拍桌子,横眉竖目。
“那小子脑袋进水了,你怎么也跟着糊涂啊?你也不想想,咱家就一普通百姓,哪来这么多亲戚朋友?
这礼你怎么就敢默许那小子收下啊?”
“你还说我,你也知道我就一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婆,我哪见过这阵仗,我那会儿都被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一听婆娘这话,老赵头再多的抱怨此时也说不出口了,沉默一会儿之后,他终究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他是真头疼啊!
一时间,老赵头仿佛凭空老了十几岁,仿佛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一般。
见老伴这样,赵老太婆也是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嘴:“老头子,这些东西……真的很麻烦吗?”
老赵头无奈的看着老伴:“你说呢?你觉得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凭什么要跟咱们送礼?是咱们家有谁当了大官吗?”
说到这儿老太婆立刻来了精神:“那还不是咱家跟皇帝老爷认识,他们……”
说到这儿,老太婆立刻变了脸色:“老头子,你是说他们……”
“不然呢?”
老赵头气的咬牙:“这群畜生就没安好心眼,他们这哪是来送礼的,他们这分明是要借着咱家的事恶心皇帝陛下。
咱们家要是收了这礼,那不就等于说咱们家和他们站到一块儿了吗?皇帝陛下对咱们家礼遇那是他老人家心善,可咱们……”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那些贵族的消息何其灵通,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默啜送了老赵家两个小娃子长命锁的事情?
当初老赵他们从漠北回来,对当时还是可汗的刘宇可是大加赞赏,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甚至还说了刘宇多么多么亲民。
虽然受了刘宇恩惠的人不少,可是得到了齐王亲赐的可就只有老赵头一家。
此时大乾皇帝成了中原的皇帝,所以众人肯定是要对老赵头表示一下善意的,毕竟老赵头是真能接触到那些大人物的。
这种情况下,怕是也没人敢不把这些当做一回事。
其实不止是这些高门大户,就连南平村此时都因为老赵头一家而在周围乡镇里鹤立鸡群了,就是浇地用水的时候,其他村都要看他们脸色,甚至连当地县令都要对一些事有所偏袒。
甚至老赵头家里的一些年轻后辈,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都在县里纷纷有了自己的产业。
而这些事,老赵头还都不知道!
这种事有的人觉得离谱,觉得玄幻,可这不是离谱。
这是事实,是千百年来都不曾更改的事实。
如果有人觉得不信,那就是还没吃过社会的毒打,当你送礼都找不到给谁送的时候,你就知道「认识」这两个字的含金量到底有多高了。
然而,就在老赵头对此长吁短叹,惴惴不安时,他家那傻儿子又回来了。
“小畜生回来干嘛,老子不是让你……”
脸色死白的小赵战战兢兢地往旁边挪了挪,默不作声地让出一个身位,让出了身后那英俊的年轻人。
一见那人,老赵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殿……殿下……”
“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年轻人上前一步亲手扶起老赵头,把颤颤巍巍的老赵按在堂屋主位上,而后他坐在了客位。
来的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默啜。
默啜笑着开口:“您别怪他,是我在路上遇见他,然后把他带回来的……”
说着,默啜又瞄了一眼院子里的礼品:“这里的事他都跟我说了,如果您不介意,这些东西我可以替您处理!”
老赵头手都在发抖:“殿下……是草民教子无方,这才让这小畜生惹出了这等祸事,草民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殿下……”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是愣住了,只有默啜无奈地摆了摆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似的,好歹我也请您喝过酒,您就这么看我?”
“草民不敢,可是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是他们自己送来的又不是您敲诈勒索的,这难道也是您的罪过?”
“可他们是看在殿下您还有……还有……”
老赵头语气都在发抖,他此时几乎不敢说出皇帝这两个字,因为这对皇帝而言绝对算是羞辱。
这算是把皇帝当什么了?
把皇帝的光环当做了投资钻营的门道吗?
“哎,如果我的面子真这么值钱就好了!”
默啜笑了笑,而后也不避讳,直接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老赵头。
作为工匠,老赵头不仅看的懂图纸同时他也识字,所以纸上的内容很快他就看完了,那一刻老赵头脸色煞白。
“他们……他们……”
纸上的内容是锦衣卫写的情报,详细概括了老赵头家的亲戚这段时间收受了那些高门大户多少多少好处,得到了多少多少产业,同时和那些人走的多么多么近等等。
此时看到这些,老赵头心都死了。
“这段时间雒阳附近出了一桩大案,事情闹的很大,陛下对此很是生气,下令不论涉及到谁都一律重处。
那些给他们,给您送礼的人,大都是犯了事儿的,而按照国法,这些人全都是要死的。
他们给您的那些亲戚送礼,就是要拉他们下水,那些人觉得您和陛下有「交情」,身份不一样,所以陛下哪怕是为了顾及他自己的面子,就可能会对您这县里的一部分人从轻处置……
不过该说不说,您的那些亲戚确实也有些不像话,有一部分还好,单纯就是穷日子过怕了,就想着挣点钱。
可有些人……”
默啜轻声说着,而小赵和老太婆都是听的后背冷汗直流,原来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道道。
说来这些人也是够坏,雒阳周围,不少人都知道老赵头这些人受过大乾皇帝的恩惠,尤其是老赵头这几个岁数大的,所以他们就选择把这些人都拉下水。
你大乾皇帝要处置是吗?
好啊,那你就把这些人也都处置了吧,毕竟你的这些「故旧」,都和我们是一路货色呢!
到时候看你皇帝丢不丢面子!
有些手段看似很幼稚,但对于上层那些注重脸面的人,却很有用!
默啜顿了顿,随后继续说:“可有些人真的就有点过分了,明明自己不久之前还是普通百姓,但在和那些高门大户,衙门官吏走在一起之后,他们也开始欺负其他人了。
远的不说,您有个外甥前不久和人起了争执,他仗着您和皇帝认识,就直接打断了对方一条腿,而这件事居然连官府都不敢管。
当时在县衙,您那外甥居然敢公然叫嚣,说:我舅舅可是认识皇帝陛下,就凭你们这群奴才,也敢动我?
您听听这话!
他前不久都还是个目不识丁的百姓,可就在陛下逐渐稳住中原,您和陛下相识的事传开后,他就……
还有别的,您可能还不知道吧?
现如今您这个南平村可是雒阳周围最风光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您认识皇帝,所以您村子里的人在外面,旁人见了谁都要点头哈腰……
这些事弄的陛下都有些为难了!”
此时听到默啜这话,老赵头顿时大怒:“这群畜生,我去杀了他们!”
“哎呀,您先坐下,处置他们自有国法,您这去了,这不就成了罔顾国法吗?”
默啜拦下老赵,随后又道:“陛下知道您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但是难保您家里不会有这种人。
所以往后您家里……您还是要多注意啊!”
“殿下教诲,草民谨记在心,草民愧对陛下天高地厚之恩,草民实在是……”
看着老赵头跪倒在地,默啜也是起身去扶他。
随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默啜便告辞离开。
出门时,老赵家两个小娃娃刚好回来,一眼就看到了默啜。
“大哥哥……”
两个小孩子可不懂这是王爷,只知道这是带他们吃好吃的大哥哥。
尤其是小丫头,她记得大哥哥还抱着她给她喂饭呢!
此时小丫头抱着默啜,怎么都不肯撒手,老赵头本来想骂的,但默啜直接抬手打断了。
看着乖巧可爱的小丫头,默啜也是笑的温和。
“囡囡乖,大哥哥今天还有事,等下次大哥哥带你去雒阳玩儿,还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四岁不到的小丫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了句好。
但是看着默啜要走,小丫头也是撇撇嘴,不舍得说:“大哥哥要说话算数!”
默啜点点头:“肯定啊,哥哥从来不骗人的!”
临走时,默啜回头看了一眼老赵头:“您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候我那王府修建的话,还想着让您去出把力呢!”
老赵头恭恭敬敬地行礼:“草民必尽全力!”
默啜没有再说,转身出门了,门外是一堆亲卫在等。
而出村之后,他们就遇到了一直在村外等的当地县令,路过他身边儿时默啜幽幽地说了句。
“好好记住你是在替谁办差,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如今的皇帝是天授皇帝,不是以前那些喜欢刻意逢迎的皇帝。
这样的事要是再有下次,你就回家种地吧!”
“臣明白,臣谨记殿下教诲!”
哪怕默啜已经走远,那官员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是大乾那边儿南迁过来的官员,刚上任没多久,所以当知道有老赵头这个人后,他也是想着能不能刷刷好感度。
但是显而易见这条路行不通了。
去县衙的路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默啜不由得有些忧虑。
不知道为什么,从见过了老赵之后,他隐约感觉有什么远比战场厮杀更凶险的东西出现了。
他明明是奉命来抓人的,可此时他总觉得这件案子最本质的东西才刚刚浮出水面。
他知道老哥最大的心愿,就是天底下不再有人被压迫,所以老哥一直致力于打败所有的压迫者。
可是……
老哥他真的能做到吗?
为什么当旧的压迫者被打倒了,就会有新的压迫者出现呢?
这是默啜为数不多对老哥感到担忧,这一刻那个在他心里近乎于神的兄长,似乎也有了解决不了的难题。
压迫者……难道真就杀不完吗?
老哥让他来,到底是想让他来历练?
还是想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是后者,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此时,默啜没来由的心烦意乱起来,突然他有些怀念在北海王庭的日子了,那时候虽然过的苦,但却没有这么多烦心事。
那时候他们是真的活的潇洒。
想到这儿,默啜突然更难过了。
为了自己这些人的富贵,老哥每天到底要面对多少这样的头疼事儿啊?
这就是皇帝要面临的问题吗?
这样的皇帝……到底有什么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