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刘宇举起酒杯,眼神清澈更甚于杯中酒水。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语气虽然还是那么轻松惬意,可李玄却在他的话里察觉不到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而且刘宇刚才说的都是真的,论起杀人这一点儿,武皇和他李玄捆在一块儿都不如人家。
毕竟无论是李玄还是武皇,他们杀人都是传下旨意然后由其他人执行,可刘宇在辽东之战中,他可是亲手完成了对扶桑战俘的「百人斩」。
一口气连杀百人,战绩可查!
就从这一点儿来说,论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刘宇绝对是皇帝里的异数,或许这货的内心都有些扭曲也说不准。
刘宇对百姓确实是好,可是他对欺压百姓的人那也是真的残暴,所以当刘宇内心构建出这个为百姓减轻负担的策略后,谁敢反对,那谁就会成为他的敌人,而那下场……
啧啧!
不言而喻啊!
此时面对着递到面前的酒,李玄略微迟疑后也是举起酒杯和他对碰,而后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李玄放下酒杯,目光落在刘宇身上。
“你这个构想虽然伟大,但总不能是随口说说吧?”
此时李玄已经是黄泉路近,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毒发身亡,但他活不了那也是肯定的,所以刘宇不介意和他分享这些。
面对着李玄的疑惑,刘宇只是这样说:“当然不,这件事说起来也不难,无非就是「摊丁入亩」四个字罢了!”
“摊丁入亩?”
李玄眉头一皱,似乎是在消化刘宇这句话。
而对此刘宇也是不曾隐瞒,直接解释道:“你作为大周的皇帝,应该知道你们大周现如今的纳税制度依旧是租庸调制吧?”
听着这话,李玄默默点头。
所在租庸调制,即向受田的成年男子征收赋税,其中的租便是谷物税,按照朝廷纳税标准,每个成年男子每年需要缴纳粟米两石。
两石,也就是240斤,虽然这个数听上不去不多,可是以这个年代的生产力而言,这就不少了,毕竟这时候可没有杂交水稻,一亩地产粮也就是几百斤。
而今这两石还是朝廷定的标准,算上火耗和地方官员盘剥,这可就不是两石的事儿了。
毕竟官老爷们还要抽时间去催你们这些贱民交税,这劳心费神的,你们这群贱民怎么着也该给老爷孝敬点不是?
做人嘛,要懂得感恩啊!
再说这个庸,如果你不理解的话,那就换个名字,你可以叫他徭役税。
按照这个标准,每个成年男子每年需要服徭役,即无偿为朝廷干活,包括但不局限于修路,挖渠,建桥,建造宫殿等。
而这个期限是20天,如果你自己觉得你吃不了那个苦,你也可以破财免灾,通过纳绢等方法免除徭役。
而这种做法也称为“输庸代役”。
这就是「庸」的意思。
至于最后的调,这个可就有的说的。
很多人都以为古代的纳税仅仅是每年交点粮食,干点活就算到头了,可实际上远远不行。
这个「调」,翻译过来就是土特产税。
也就是说,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也就是你们当地特产,每个成年人每年需要缴纳绢两丈,或者布两丈,麻3斤。
不要以为这是开玩笑,这是真的,朝廷板上钉钉的律法。
这也就是为什么农民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可最后依旧是饥一顿饱一顿,死不了也活不成的原因。
当整个国家的经济来源都需要压榨农民的时候,那农民就不可能有好日子过,毕竟你们过舒坦了,那老爷们就要不好过了。
在委屈老爷们和剥削泥腿子贱民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哎,还是再苦一苦百姓吧,骂名让百姓担就好了!
“说真的,这一点武皇陛下做的比你强,当然这也是因为你当政时间太短。”
提到这些,刘宇也是不由得说道。
要知道,此时的大周百姓可是经历了太宗,高宗,武皇,天佑四代皇帝,可是租庸调制的赋税制度依旧如初。
这里面太宗,高宗那都是青史留名的圣主,而武皇虽然对外不行,可她内政说的过去啊!
百年发展,三代明君,可百姓生活却依旧艰辛,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毕竟这要是换了其他皇帝,好家伙……
“租庸调制虽然保证了国家税收,能让国库充盈,可它对百姓的剥削还是太重了。
搁在风调雨顺的年景,百姓或许还能饿不死,可要是遇上灾年,百姓除了将土地卖给不必交税的世家门阀外,恐怕也就剩下上吊一条路可以走了。
如果一来,国家的土地便渐渐开始朝着世家和官员手中汇聚,同时百姓的土地便越来越少。
按照这个趋势,国家将会面临,土地,钱财等在总量不变的前提下,国家的税收会越来越少,国库越来越入不敷出。
到时候无论是对外作战,还是对内赈灾什么的,国库的钱粮都将捉襟见肘。
而这时候作为皇帝的你势必要增加收入,而此时你却只能提高赋税。
如此一来百姓的压力越来越大,扛不住压力的百姓便纷纷出售土地,如此,失去生计的百姓便只能成为世家门阀的佃户。
这样下去,土地,百姓便会成为一个永无休止的恶性循环。
百姓的土地越来越少,世家门阀的土地越来越多,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开越富,社会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百姓和朝廷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
直到某一天,受不了的皇帝开始变革,这时候世家骤然发难,鼓动被压迫已久的百姓反叛,于是一个皇朝终结,新的皇朝出现。”
刘宇侃侃而谈,从头到尾他的语气都是那么淡定,但听着他这番话的李玄却是吓得面色煞白,整个人都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无他,刘宇此时却是真的在告诉他王朝更迭的真相,这个真相虽然残酷,但他却无比真实,真实的让李玄根本无从反驳。
这就是……
真相啊!
见李玄额头上冷汗淋漓,刘宇却是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一个皇朝毁灭,然后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十几年或是几十年战乱后,新的皇朝出现。
这时候国家人口骤减,大量的无主土地出现,又因为国家刚刚建立,统治者不仅需要稳固政权,同时也需要国家的人口,经济迅速恢复。
所以农民就会被分到大量土地,同时前期赋税也相对较低,百姓的生活从此迎来短暂的「恢复期」,而这就是所谓的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然后王朝开始发展,豪门,氏族,官员重新开始大力盘剥百姓,土地兼并的问题重新摆上台面,然后历史继续轮回,悲剧重新上演,王朝再度更迭。
所有的一切,不过如是而已!”
刘宇看着李玄,声音平静的不像话,眼神更是清澈的通透,让人根本生不出其他心思来。
但此时,刘宇正用最平静的语气诉说着最恐怖的事实,他就像是一个观测者,平静的观测着岁月的流逝和王朝的消亡。
李玄不知道刘宇的这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从何而来,只是莫名觉得不安,这个人……
他真的还是个人?
刘宇对李玄的忌惮视而不见,良久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你阿翁太宗文皇帝说过,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可是古往今来,那么多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那么多统御九州的真龙天子,他们又有有几个人真的去认真翻阅过历史?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人们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他们没有从历史中得到任何教训,哪怕明知道有些事是个大坑,可他们依旧会一次又一次的跳进去。”
此时刘宇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感觉,实在只是瞬息间他就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出世者变成了知识渊博的智者圣贤。
他看着李玄,缓缓开口:“可我不是他们,这个坑,我不会跳的。
无论我会不会失败,我都一定要让历史走上新的路,就算最终历史还是会回到原点,可我依然愿意愿意赌上一切去拼一次,哪怕只是能让这个轮回多延长一段时间。
为此,我可以赌上一切,身前生后名都无所谓,哪怕我会摔的粉碎!”
刘宇语气诚恳,毫无半分做作。
此时李玄忽然间生出一种错觉来,刘宇明明就坐在他面前,可他们中间却仿佛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
远的……
仿佛千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