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刘宇一个人坐在一处偏殿外发呆,周围的宫人都离他远远的,只有那个叫云齐的宦官……
哦不,现在该称他太监了。
现如今,云齐俨然成了整个皇宫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除了几个和他平级的太监之外,也只有皇帝和怜心站在他上面了。
云齐站在皇帝身后不远处,腰背略微佝偻着,明明他还很年轻,但此时他却透着一股子属于老人的阴沉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皇帝在这儿坐了很久了,虽然今天出了太阳,但冬天毕竟还是冷,哪怕坐在阳光下也一样。
云齐怕皇帝身体出问题,所以他来劝了好几次,可皇帝对他的劝告充耳不闻。
于是,他再也不敢劝了。
直到……
“娘娘,您……”
云齐眼尖,看到怜心出现他赶紧就小碎步迎了上去,脸上很是恭敬。
虽然怜心只是个还没正式册封的妃子,但这段时间云齐也算是对皇帝有了一定了解,在面对「家人」的时候,皇帝就只是个人而非天子。
恰好怜心被刘宇划在了家人的行列,所以云齐在对待怜心时那也是真的恭敬。
看着怜心手里提着食盒,云齐赶紧下意识地去接,但怜心摆手拒绝了。
“本宫……我自己送过去吧!”
云齐恭敬地让开,而怜心也是步履轻盈地走过去。
走到近前,怜心柔声道:“陛下!”
“你来了?”
刘宇先是一愣,看了看怜心的装扮后,他赶紧把腿上盖着的狐裘大氅披在了怜心身上。
“就这么过来受了风寒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把领口系好。
怜心俏脸一红:“臣妾心急想见您,一时忘了,还请陛下恕罪!”
“朕要是不宽恕呢?”
“那臣妾就只能认罪受罚了!
不过陛下自己不爱惜身子在这里受冻,而且到现在连午膳都没用,此时却反过来说臣妾倒是有些不公道呢!”
怜心终究不敢学阿依娜。
如果是皇后娘娘在这儿见刘宇这样,怕是早就过来拎着皇帝回暖阁了,但她只能撒娇着来劝。
“如此非议君主,爱妃不怕朕责罚吗?”
“等陛下用膳之后,臣妾认罪认罚!”
说着,怜心还举起了手里的食盒,看着那被冻的通红的小手,刘宇默不作声地接过食盒,而后一手握着怜心的手,朝着身后的宫殿走去。
怜心被刘宇这样牵着,一瞬间,素来冷静沉稳的她也是慌了,不仅脸红的厉害,就连心都在扑通扑通乱跳。
陛下的手……
好大……
好暖和……
要是能一直这样被他牵着,该多好……
看着刘宇的侧脸,怜心一时间竟是有些痴迷了。
暖阁里,刘宇把食盒里的饭菜取了出来,不多,三碟小菜还有一碗热粥,搁在皇宫里,这已经不是简朴能形容的了,尤其是对皇帝来说。
刘宇没客气,自顾自地动了筷子。
“陛下……”
怜心赶紧喊他,此时就连云齐也是变了脸色,往皇帝这儿走了几步。
刘宇面色不变,筷子也不曾停下:“怎么,难道朕的自家人会谋害朕吗?
自家人做的饭菜,朕身为天子却不能吃第一口,这是什么道理?”
“陛下恕罪!”
这话一出,就连怜心都跪下了,云齐更是趴在了地上,此时任谁都不明白皇帝这无名怒火究竟是从何而来。
刘宇头也不抬:“朕不曾怪罪,都起来吧!”
“谢陛下!”
“云齐,你去外面等着吧,若是有人求见,便让他先在御阶下跪着!”
“奴婢遵旨!”
云齐退了出去,正要走时皇帝却又喊住了他。
“带个垫子过去,让他跪垫子上,地上凉,带个厚的!”
“奴婢遵旨!”
“知道该怎么说吧?”
刘宇这才抬头看了云齐一眼,对视的一瞬间云齐恍然大悟。
“奴婢明白!”
能在皇宫里待的就没有蠢人,因为蠢人都死了。
云齐出去的时候,周围几个宦官也都出去了,暖阁里就只剩下刘宇和怜心。
“过来坐吧,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朕吃了你?”
“啊?臣妾谢过陛下!”
刘宇眼神扫了一眼身旁的位置,怜心先是一愣,随后欢喜地走过来,同时也是赶紧给刘宇夹菜。
“味道不错,你自己做的吧?”
“陛下怎么知道?”
“因为御膳房那群杀才做不出这个味道!”
御膳房里的人都是刘宇的人,而且是刘宇用了很多年的人,自从他行军打仗时就带着的,属于绝对放心的人。
这一点云齐也是最近才知道,所以别看他现在升了职,但他再去御膳房时那可就客气的多了。
因为上次在御膳房摆谱的事儿,云齐也是给那几个人道了歉的,也是他在知道那群人的来历后,他才明白上次御膳房总管在笑什么。
当时他只是觉得不对劲,可他始终没明白,后来他明白了。
听着刘宇这般说,怜心给刘宇夹菜的手也是一顿,随后笑道:“陛下喜欢就好!”
“那一年,阿依娜也这样给我送过一顿饭!”
刘宇夹起一块肉,看了看,然后扔进了嘴里。
“那时候,我还不是皇帝!”
“再后来,雅若让斡力布给我送了点心,那时候,我刚当上皇帝还没多久!”
“现在是你……”
怜心听的茫然,但皇帝的语气却让她莫名的心情低落,不是嫉妒,而是他感觉到了皇帝的孤单。
她陪刘宇的时间不算短,自从刘宇拿下了上京城后,她就跟在刘宇身边。
这么多年,她见到了太多太多的刘宇,所以她清楚,自从到了雒阳之后,陛下脸上的笑容好像没有以前多了。
似乎有种无形的枷锁封住了陛下的开心,这张明明年轻又英俊的脸上,再没有以前那种明媚又洒脱的笑容,就算是笑,陛下也总是心事重重的。
“丫头,你说当皇帝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当皇帝,朕怎么就体会不到当皇帝的快乐?”
刘宇一边吃一边儿问。
怜心知道这不是她能讨论的,可心疼她家陛下的她,还是在短暂沉默后开口了。
“因为那些人都只是贪慕权柄,喜欢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感觉,而陛下……
陛下是把天下苍生,把九州万方都担在了肩上,所以陛下才……”
说着,怜心起身走到刘宇身后,轻轻地替他揉肩。
“陛下……容臣妾不敬,臣妾觉得您真的太累了,历朝历代,翻遍史书都找不出您这般的帝王,所以您也该学学他们,好好的歇一歇。
臣妾并非是拿您和他们比,臣妾只是觉得您这样,对您不公平!”
“朕怎么不公平了?
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百姓依旧该交税交税,该种地种地,几千年了,哪个朝代对他们公平过?”
“还有你……”
刘宇伸手敲了敲怜心手,很轻。
“你才读了几本书就敢说历朝历代?至于说皇帝……
秦皇汉武,包括前朝那位天可汗,那都是朕不能望其项背的皇帝啊!”
“陛下……”
“朕不听!”
怜心撒娇想替刘宇找回场子,但刘宇直接拒绝。
暖阁里,刘宇表现的就像个跟女朋友撒娇互动的大男孩儿,他很少这样,除非是在他信赖的人面前。
论年纪,他也才二十多岁,搁在他那会儿,好多人在这个年纪要么考公考研,要么就打工做牛马,闲暇之余跟女朋友撒撒娇,那都是常事。
毕竟,他不是古人啊!
所以……
我这样做……不过分吧?
刘宇嘴唇微动,像是在告诫自己。
只有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刻意地扮演,刻意模仿出他内心深处地球上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样子,以此来强化他是个现代人的认知。
他在寒风中一坐许久不是他真的不冷,而是他的心太冷了。
只有他清楚的知道,他最近的变化越来越大了。
他越来越像是皇帝,却越来越不像刘宇,他害怕这样下去,那个叫刘宇的年轻人会消失。
其实穿越过来的二十年里,刘宇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那就是穿越者穿越而来之后,原主的灵魂就真的消失了吗?
如果穿越者可以继承原主的记忆,那么反过来原主是不是也可以继承穿越者的?
既然如此,那么问题来了!
假如穿越者被时代同化,那么同化之后的穿越者,真的还是从地球来的那个人吗?
此时的生命体究竟算是谁?
是一个再也回不去家,所以入乡随俗的异乡人?
还是吞噬了穿越者灵魂之后,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秘密的……原主?
亦或是一个吸收了两个灵魂后,诞生出来的……
怪胎!
刘宇不知道,但他真的害怕,既然穿越这种事存在那就算真有神神鬼鬼的事儿,似乎也不稀奇了吧?
“丫头……”
刘宇反手一扯,竟然把怜心突然扯进了怀里,他抱着这个香喷喷的小东西,脸色阴沉又不安。
“我想回家!”
怜心感受着刘宇的惶惶不安,反手抱住了他:“可这里就是陛下的家啊!”
刘宇抱紧了怜心,像是要靠她取暖。
他沉默着,沉默了许久许久。
“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想回家……回我的家……”
“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刘宇咬着牙,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