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秋意藏在琉璃瓦的缝隙里,太和殿的铜鹤衔着晨露,檐角风铃被风拂过,摇出清越的声响。乾隆帝刚结束早朝,便带着薛树英往御花园的澄瑞亭走,脚下的青石板被昨夜的细雨润得发亮,倒映着天边渐升的朝阳。
“兖州的赈灾文书,朕昨日看了。”乾隆放缓脚步,指尖拂过廊柱上缠枝莲纹,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张承业能在三个月内让流民归乡,还补种了三成冬麦,倒比朕预想的更稳妥。”
薛树英紧随其后,青色官袍下摆扫过石阶,低声回道:“陛下慧眼识珠。张大人到兖州后,每日寅时便起身巡查灾情,夜里还在签押房核对粮册,连百姓的粥棚都亲自去验过米粮,兖州百姓私下都称他‘张青天’。”
乾隆闻言轻笑,走到澄瑞亭内坐下,太监连忙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眉眼间的威仪。“‘青天’二字,可不是轻易能担的。不过张承业能得百姓认可,也算没辜负朕派他去兖州的心意。”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话锋忽然一转,“你回京这些日子,暗中查周启元旧案,可有收获?”
薛树英神色一正,躬身道:“回陛下,臣已查得周启元任山东巡抚期间,与京中三名官员往来密切,其中户部侍郎李嵩与他书信最频,信中虽未明说贪腐之事,却多次提及‘济宁州粮务’‘盐引调度’,与张大人近日送来的匿名册子上的记录能对应上。”
“李嵩?”乾隆眉头微蹙,手指在茶盏沿轻轻摩挲,“朕记得他是康熙年间的老臣,历任三朝,素来以清廉自居,怎么会与周启元牵扯上?”
“臣起初也觉疑惑,后来查到李嵩的儿子去年在济宁州购置了百亩良田,而那片地原是周启元的亲信名下产业,低价转卖时,正是周启元负责济宁州粮政期间。”薛树英递上一叠卷宗,“这是臣查到的地契和转账记录,还有李嵩府中管家与周启元手下的往来书信。”
乾隆翻看卷宗,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亭外的秋风卷着落叶飘进亭内,落在他脚边,他却浑然未觉。“朕待李嵩不薄,他竟借着职权为儿子谋私利,还与周启元同流合污,罔顾兖州百姓死活!”他将卷宗扔在石桌上,茶水溅出几滴,“若不是张承业拿到那本册子,若不是你暗中追查,这桩贪腐案怕是要被瞒到天荒地老!”
薛树英连忙道:“陛下息怒。李嵩虽有嫌疑,但尚无确凿证据证明他收受周启元的赃银,不如再等些时日,待张大人在兖州查到更多线索,再一并处置不迟。”
乾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重新端起茶盏,却没再喝。“你说得对,凡事需讲究证据,不能仅凭书信和地契就定他的罪。”他望向亭外的秋景,目光忽然柔和了些,“说起来,朕昨日收到江南织造府的奏报,倒有件趣事,与你说说。”
薛树英愣了愣,见乾隆神色缓和,便顺着话头问道:“不知江南有何趣事,能让陛下挂心?”
“是关于一个叫柳青影的女子。”乾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江南织造孙文成在奏报里说,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一身青色衣裙,腰间佩一把软剑,常在苏州、杭州一带行侠仗义。上个月苏州有个恶霸,强占了绸缎庄老板的铺子,还打伤了老板的儿子,官差收了恶霸的好处,竟不管不问。那柳青影得知后,当夜就闯进恶霸的宅院,将他绑到府衙门前,还拿出恶霸强占铺子的地契和逼债的字据,逼着知府重新审案,最后不仅把铺子还给了绸缎庄老板,还判了恶霸流放之刑。但是,不知这个柳青影与我们的青影姑娘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是只是同名同姓!”
薛树英听得有些惊讶:“竟有这般胆识的女子?臣想肯定是我们的那个青影姑娘,不然她没有那么大胆量直接干预官府!”
“不止如此。”乾隆又道,“孙文成还说,这柳青影不仅管恶霸欺民的事,连官府的错案也敢纠正。杭州有个书生,被人诬陷偷了富商的玉佩,屈打成招,眼看就要被问斩,柳青影竟在行刑前劫了法场,带着书生去找到真凶——富商的管家,因为书生撞破了他私吞家产的事,才故意栽赃。最后知府查明真相,还了书生清白,柳青影却早已不知去向。”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石桌,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孙文成在奏报里说,江南百姓都称她‘青衣侠女’,说她虽为女子,却比许多官员更懂百姓疾苦。朕倒觉得,这样的人,比那些只会贪赃枉法的官员强多了。”
薛树英沉吟道:“陛下,看这个柳青影劫法场、闯官府的行事风格一定是我们的那个青影姑娘。”薛树英顿了顿继续说道“孙文成是否上书,请陛下派人捉拿她?”
乾隆摇头,轻笑一声:“孙文成不仅没请旨捉拿,还在奏报里为她求情,说她所管之事,皆是官府失职在先,若不是官员昏庸,百姓也不会盼着‘侠女’来主持公道。”他看向薛树英,眼神深邃,“你觉得,孙文成说得对吗?”
薛树英躬身道:“臣以为,孙文成所言有几分道理。自康熙爷以来,我朝虽重视吏治,但仍有部分官员尸位素餐,贪赃枉法,致使百姓有冤难伸。柳青影的出现,看似是触犯大清律,实则是百姓对清明吏治的期盼。不过,律法不可废,她劫法场之举,会不会乱了纲纪?”
“你说得在理。”乾隆点头,“朕既不会责怪于她,也不能鼓励她这般行事。毕竟,天下的公道,终究要靠官府来主持,而非靠‘侠女’的一把剑。”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之前的话题,“不过,青影姑娘的事倒让朕想到,江南一带的吏治,怕是又有不少问题。孙文成在奏报里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都透着担忧,说近来江南有不少富商与官员勾结,欺压百姓,只是没找到确凿证据。”
薛树英心中一动:“陛下,莫非您想让臣去江南查探一番?”
乾隆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目光落在亭外的荷塘里,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残荷,却仍有几朵荷花顽强地开着。“兖州的事,有张承业在,朕放心。京中李嵩等人的案子,你已查到不少线索,剩下的交给刑部去查便可。”他转头看向薛树英,语气严肃,“江南是我朝的赋税重地,若吏治败坏,影响的可不止是百姓生计,还有国库收入。朕想让你乔装成商人,去江南一趟,暗中查探富商与官员勾结的事,顺便也看看青影姑娘,也可让她助你一臂之力。还要告诉她,绝不能凭借一股江湖侠义肆意妄为!”
薛树英连忙躬身领命:“臣遵旨!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查清江南吏治,若有异常,立刻回京禀报。”
乾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你办事,朕向来放心。不过你此去江南,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暴露身份。江南不比京城,那些富商与官员勾结多年,根基深厚,若被他们察觉,怕是会有危险。”他从腰间取下一块龙纹玉佩,递给薛树英,“这块玉佩你带着,若遇到紧急情况,可凭它调动江南的绿营兵,也可直接面见江南总督,无需通报。”
薛树英双手接过玉佩,玉佩触手冰凉,龙纹雕刻得栩栩如生,透着皇家的威严。“臣谢陛下恩典!”
“你何时动身?”乾隆问道。
“臣今日便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出发,争取早日抵达江南,查清此事。”薛树英回道。
乾隆点头:“好。你出发前,去趟吏部,把京中李嵩的案子交接给侍郎王怀安,让他继续追查,有消息及时禀报朕。”他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远处的宫殿群,晨光洒在琉璃瓦上,泛着金色的光芒。“朕希望你此次去江南,不仅能查清吏治,还能让江南百姓知道,朕虽在京城,却也记挂着他们的疾苦,不会让他们被贪官污吏欺压。”
薛树英躬身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两人又在澄瑞亭内说了些关于江南的事,乾隆叮嘱薛树英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才让他退下。薛树英走出御花园,握着手中的龙纹玉佩,心中满是责任感。他知道,此次江南之行,不仅关系到江南的吏治清明,更关系到百姓的生计,他必须谨慎行事,查清所有真相。
回到家中,薛树英立刻收拾行装,只带了一个随从,装成去江南采购丝绸的商人。次日一早,他便带着随从离开了京城,快马加鞭往江南赶去。一路上,他看到不少百姓忙着秋收,田埂上满是丰收的喜悦,心中不禁想起乾隆的话——天下的公道,终究要靠官府来主持。他暗下决心,此次江南之行,一定要揪出那些勾结的富商与官员,还江南百姓一个清明的吏治。
十日后,薛树英抵达苏州。苏州城的秋意比京城更浓,街道两旁的枫树叶子红得像火,河面上的乌篷船缓缓划过,船夫唱着江南的小调,一派热闹景象。薛树英找了家客栈住下,换下官袍,穿上一身绸缎长衫,装成富商的样子,开始在苏州城四处查探。
他先是去了苏州的绸缎庄,假装要采购大批丝绸,与老板闲聊。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见薛树英出手阔绰,便渐渐放下戒心,聊起了苏州的近况。“客官有所不知,这苏州城看着热闹,实则藏着不少烦心事。”老板压低声音,“上个月,城西的王记绸缎庄被恶霸强占,老板差点被打死,若不是那位‘青衣侠女’出手,怕是早就家破人亡了。”
薛树英心中一动,故意问道:“哦?还有这样的事?那官府不管吗?”
老板叹了口气:“官府?那恶霸早就买通了知府的小舅子,官差来了也只是走个过场,根本不管事。若不是柳姑娘,这苏州城的恶霸还不知道要嚣张到什么时候呢!”
“那柳姑娘是什么来头?”薛树英故意问道。
老板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她的来头,只知道她穿一身青衣,剑法厉害得很,专管不平事。不过她行踪不定,救了人就走,谁也找不到她。”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最近倒是有人说,看到柳姑娘在杭州一带出现,好像在查一桩官员贪墨粮款的事。”
薛树英心中记下,又与老板聊了些其他的事,便起身告辞。离开绸缎庄后,他又去了苏州府衙附近的茶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听周围的人闲聊。茶铺里人来人往,大多是百姓和小吏,聊的都是苏州的琐事,偶尔有人提到柳青影,语气里满是敬佩。
“听说了吗?杭州的李知府被人举报贪墨粮款,朝廷好像要派人去查了!”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书生说道。
“真的假的?那李知府可是出了名的贪官,去年灾荒,他还把朝廷拨的赈灾粮卖了,害得不少百姓饿死!”另一个百姓激动地说道。
“若不是柳姑娘找到他贪墨的证据,怕是朝廷还不知道呢!听说柳姑娘把证据交给了江南总督,总督才上书朝廷,请旨查办李知府。”书生又道。
薛树英听得心中一震,没想到柳青影不仅管民间的事,还敢查官员的贪墨案,甚至把证据交给了江南总督,肯定是青影姑娘无误。他连忙追问:“这位兄台,你说的柳姑娘,可是那位‘青衣侠女’柳青影?”
书生点头:“正是她!这位柳姑娘可是个奇人,不仅武功高强,还懂律法,上次杭州那个书生被诬陷,就是她找出了证据,还了书生清白。”
薛树英心中对柳青影更加敬佩,他原本以为青影姑娘回到江南只是行侠仗义罢了,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识和能力,还敢与贪官污吏对抗。他决定先去杭州一趟,看看李知府的案子,顺便找找青影姑娘的踪迹。
次日,薛树英便带着随从离开了苏州,往杭州赶去。杭州的秋景与苏州不同,西湖边的柳树叶子虽已泛黄,却仍透着几分柔情,湖面上的画舫穿梭往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薛树英找了家客栈住下,刚安顿好,就听到客栈外传来一阵喧哗。
他走到窗边一看,只见一群官差正押着一个身穿官袍的人走过,周围的百姓围在一旁,拍手叫好。“太好了!李知府终于被抓了!”“这贪官早就该抓了,为民除害啊!”百姓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薛树英心中一动,连忙下楼,拦住一个百姓问道:“这位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官差押着的是谁?”
百姓兴奋地说道:“客官你不知道?这是杭州知府李嵩!他贪墨赈灾粮款,害死了不少百姓,昨天江南总督接到朝廷的旨意,派人把他抓了!听说啊,是有人把他贪墨的证据交给了总督,不然他还不知道要逍遥多久呢!”
“是谁交的证据?”薛树英问道。
“还能是谁?肯定是柳姑娘啊!”百姓说道,“前几天还有人看到柳姑娘在李知府的府外徘徊,肯定是她找到了证据,交给了总督!”
薛树英心中了然,看来柳青影果然在查李知府的案子,而且还成功了。他决定去江南总督府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总督,了解更多关于李知府案子的情况,顺便也提一提自己的身份。
次日一早,薛树英带着龙纹玉佩,来到江南总督府外。他向门房表明身份,门房见他穿着普通,本不想通报,直到薛树英拿出龙纹玉佩,门房才脸色一变,连忙进去通报。
没过多久,江南总督赵宏便亲自出来迎接,他看到薛树英手中的龙纹玉佩,连忙躬身行礼:“下官赵宏,不知上差大人驾临江南,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薛树英连忙扶起他:“赵大人不必多礼,本官奉旨而来,此次是乔装成商人,暗中查探江南吏治,还请赵大人不要声张。”
赵宏连忙点头:“下官明白!大人里面请,咱们到书房详谈。”
两人走进总督府的书房,赵宏让人奉上茶水,便问道:“不知大人此次来江南,有何吩咐?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薛树英道:“本官此次来江南,一是查探富商与官员勾结的事,二是了解那个叫柳青影的女子。赵大人,李知府的案子,可是柳青影提供的证据?”
赵宏点头:“回大人,正是。上个月,下官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装着李知府贪墨赈灾粮款的证据,还有他与富商勾结的书信。后来下官派人暗中调查,发现送匿名信的人,正是柳青影。”
“哦?赵大人见过她?”薛树英问道。
“没有。”赵宏摇头,“下官派人去追查,却没找到她的踪迹。不过下官从李知府的管家口中得知,柳青影曾深夜闯进李知府的府中,逼他交出贪墨的账本,李知府不肯,还派人追杀她,却被她逃脱了。后来柳青影就找到了那些证据,交给了下官。”
薛树英沉吟道:“看来这柳青影不仅侠义,还很有智谋。赵大人,你觉得她是真侠义,还是另有图谋?”
赵宏道:“下官以为,她是真侠义。据下官调查,柳青影在江南行侠仗义,从未收取过百姓一分一毫,也没有与任何势力勾结。她所管的事,都是百姓有冤难伸、官府失职的事。而且她还曾多次提醒下官,要严查江南的吏治,不要让贪官污吏欺压百姓。”
薛树英点头:“如此看来,她倒是个难得的侠义之人。不过她行事太过激进,劫法场、闯官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赵大人,你以后若再遇到她,可劝劝她,有什么事可以通过官府解决,不必以身犯险。”
赵宏连忙应道:“下官明白,定当照办。”
两人又聊了些关于江南吏治的事,赵宏向薛树英禀报了江南近年来的情况,说确实有不少富商与官员勾结,欺压百姓,只是一直没找到确凿证据。薛树英让赵宏继续暗中调查,有消息及时告诉他,便起身告辞。
离开总督府后,薛树英回到客栈,心中对江南的情况已有了大致了解。他知道,江南的吏治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富商与官员勾结,形成了一张庞大的利益网,若想彻底查清,并非易事。而青影姑娘的行为,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百姓伸了冤,但也让他意识到,江南的官府已经失去了百姓的信任,这才让“侠女”有了生存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