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拱门。
逆着光,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厅。她未着华服,只穿一套修身的银灰色秘银骑士轻甲,甲叶边缘錾刻着怒放的蔷薇花纹,猩红披风斜系肩头,泼墨般垂落。深栗色的长发被高高束成马尾,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颈侧,仿佛刚从激烈的战场抽身。她手中拎着的不是提裙的纱笼,而是一柄尚未归鞘的骑士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寒光凛冽。
少女的目光如淬火的匕首,穿透暖融的宴会空气,精准钉在艾尔脸上。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疾驰后的微喘,却字字如冰珠坠玉盘:
“父亲,打断您的酒兴很抱歉。”她下颌微扬,剑尖倏然抬起,遥指艾尔,
“但我连夜从骑士团驻地赶回,不是为了陪您品鉴美酒——”
“艾尔·布朗斯基?听说你是‘疾风剑王’莱恩·布朗斯基唯一的儿子?”她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
“亮出你的武器。蔷薇骑士团预备役,爱丽丝·伯拉罕,向你发起决斗!我要看看传奇的儿子是否也是传奇,配不配的上天才之名!”
死寂。
银叉跌落在瓷盘上的脆响格外刺耳。威廉捂住了额头,伯纳德管家无声地叹了口气。唯有艾尔缓缓放下酒杯,指尖抚过袖中温润的木制法杖。杖首的魔晶石仿佛感应到战意,隐隐透出流转的光华。
厅堂穹顶的玫瑰无声凋落一瓣,鲜红如血,飘旋着落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中点。
“艾尔抱歉,我的女儿被我惯坏了……”威廉公爵的致歉被女儿清亮的声音斩断在空气里。爱丽丝如同一株带刺的蔷薇,盔甲在宴会厅璀璨的水晶灯下折射着冷硬的银芒,她下巴微扬,目光灼灼地钉在艾尔身上,那股骄傲与战意几乎凝成实质:
“父亲,你和莱恩叔叔不是天天把‘天才’挂在嘴边吗?”她语速快得像出鞘的利剑,每一个字都带着锋芒,“我放下团务连夜赶回,就是为了亲自掂量掂量!看他这‘天才’的名号,是实至名归,还是浪得虚——!”
“爱丽丝!住口!”威廉猛地放下捂额的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我那都是为了激——”
“爱丽丝·伯拉罕!”
一道清冷如冰泉、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宫廷乐章中的定音鼓,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宴会厅拱门下,格林黛尔·伯拉罕夫人静静伫立。
她身着月白色银线刺绣的曳地长裙,领口一枚流光溢彩的星辉蓝宝石胸针,栗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古典发髻,露出弧度完美的天鹅颈。岁月仿佛在她身上凝固,只沉淀下令人屏息的雍容与典雅。她缓步走来,步履轻盈无声,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宫廷礼仪的范本,周身散发着无形的、足以让喧嚣止息的静穆气场。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女儿手中的剑、未卸的甲,最终落在那张汗津津却写满不驯的年轻脸庞上。
“母亲……”爱丽丝周身那股野性难驯的锋芒,在格林黛尔出现的瞬间,如同冰雪遇阳般肉眼可见地消融了大半。她下意识地并拢了穿着金属战靴的脚,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为软糯的依赖和撒娇。
艾尔心中了然,这位就是南境的女主人,格林黛尔夫人。她的存在感,甚至比身为公爵的威廉更令人心生敬畏。
格林黛尔并未回应女儿的撒娇,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整个宴会厅,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身为伯拉罕家的女儿,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众目睽睽之下,披甲执锐,对着远道而来的贵客喊打喊杀……”她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失望,“这就是蔷薇骑士团教给你的礼仪?还是你觉得,这样能为你父亲、为整个伯拉罕领增光添彩?”
她缓步上前,停在爱丽丝面前,指尖轻轻拂过女儿训练服上沾染的一点尘土,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说出的话却字字如针:
“果然……当初就不该纵容你去碰那些刀剑,一点淑女的风范都荡然无存了。”她抬眼,目光扫过爱丽丝汗湿的鬓角、紧握剑柄的手,最后定格在她倔强的眼睛上,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让伯拉罕家成为整个王都贵族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以前”二字被她咬得极轻,却又重若千钧。爱丽丝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窘迫的红晕,紧抿着唇,握着剑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一旁的威廉公爵,此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彻底蔫了。他端起面前那杯价值千金的“熔金烈焰”酒杯,仰头就是一大口,仿佛那不是琼浆玉液,而是能浇灭尴尬的凉白开。先前宴请艾尔时的意气风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脸的无奈和“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认命表情。
宴会厅陷入一种微妙的死寂。宾客们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轻了。只剩下穹顶魔法玫瑰无声凋落的花瓣,以及格林黛尔夫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冷冽幽香在空气中弥漫。
格林黛尔的目光终于转向了这场小小风暴的中心——艾尔。她脸上那层冰霜般的严厉瞬间融化,展露出一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属于公爵夫人的典雅微笑,仿佛刚才的疾风骤雨从未发生:
“艾尔·布朗斯基少爷,”她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初次见面,我是格林黛尔·伯拉罕。欢迎来到玫瑰城堡。小女顽劣失礼,让你受惊了,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