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驿并非繁华大邑,只是北境与吐蕃交界处一座依河而建的小镇。
浑浊的白水河(吐蕃称“曲那河”)在此拐弯,形成一片难得的河滩平地,成为两国边民自发形成的互市点。
河滩上,简陋的帐篷和木板房错落,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皮毛、草药、酥油和炭火混合的复杂气味。
虽简陋,却生机勃勃。
赵烈一行抵达时,正值午后互市最热闹的时辰。
吐蕃牧民赶着牦牛牦牛、驮着羊毛和虫草;北境商人则带来盐巴、铁器、茶叶和布匹。
讨价还价声、牛羊叫声、孩童嬉闹声交织,暂时掩盖了边境的紧张。
赵烈等人换了普通商旅装束,牵着马,混入人流。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寻找接头人,白水驿暗桩首领,“老茶根”马三爷。
按照令牌背面的暗记指引,他们在河滩最东头一间挂着破旧“茶”幡的木屋前停下。
一个须发皆白、满脸风霜,正佝偻着身子翻晒草药的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赵烈腰间的狼图腾令牌,精光一闪即逝。
“客官,买茶还是歇脚?”老者声音沙哑。
“买茶。要陈年的茯砖,最好是‘狼山’脚下产的。”赵烈说出暗语。
老者(马三爷)点点头,侧身让进:“里面请,刚到的‘狼山’茯砖,正好请贵客品鉴。”
屋内陈设简陋,药香混合着陈年茶香。
屏退左右,马三爷瞬间挺直了腰板,眼神锐利如鹰:“赵将军?可是为互市与巴图之事而来?”
“正是。”赵烈抱拳,“三爷,情况如何?巴图家人下落可有眉目?达玛与契丹勾结,是否在此有迹可循?赞普对互市态度究竟如何?”
马三爷叹了口气,给赵烈倒了碗浑浊的茶汤:“巴图兄弟的家人,确实被达玛秘密扣押了。地点就在达玛在‘野狼谷’的私人牧场,那里戒备森严,有达玛的亲卫‘黑狼卫’看守。达玛以此要挟巴图,逼他撤回在赞普面前对互市的承诺,甚至想让巴图在关键时刻倒戈,配合他在云州乃至北境的行动。”
“野狼谷……”赵烈记下这个地名,“达玛在此地可有代理人?互市是否受影响?”
“有!”马三爷压低声音,“达玛的心腹,千夫长‘秃鹫’多吉,三日前带人到了白水驿。表面上是巡查互市,实则暗中监视,并试图收买、恐吓倾向互市的吐蕃头人和商人。昨日,他还当众威胁一个与北境商人交易的老牧民,砸了他的盐袋,说‘再敢通敌,全家喂狼’!许多吐蕃商人都被吓住了,今日互市冷清了不少。”
赵烈眼中寒光一闪:“多吉现在何处?”
“就在镇西最大的帐篷里,那是达玛势力在此的据点。”
“好!”赵烈起身,“三爷,烦请你联络几位信得过的、真心拥护互市的吐蕃头人,尤其是那位被砸了盐袋的老牧民。一个时辰后,我请他们‘喝茶’!另外,想办法把巴图家人被囚的消息,巧妙地透露给赞普派来维持互市秩序的官员!”
一个时辰后,镇西那座气派的牛皮大帐内。
秃鹫多吉正搂着个吐蕃女子饮酒作乐,帐内充斥着酒气和喧哗。
突然,帐帘被猛地掀开,寒风灌入。
赵烈带着两名燕云旧部,如标枪般立在门口,目光如电,直射多吉。
“什么人?敢闯多吉大人的帐篷!”帐内护卫拔刀怒喝。
赵烈无视刀锋,朗声道:“北境镇北王府,特使赵烈!奉少主萧阿璃之命,前来白水驿,重申北境与吐蕃赞普签订之互市盟约!闻听此地有人假借达玛王子之名,破坏互市,欺凌商民,特来查问!”
“镇北王府?”多吉推开怀中女子,醉眼惺忪地打量着赵烈,嘴角勾起不屑的冷笑,“什么盟约?达玛王子说了,与北境通商就是资敌!你们北境人狡猾,用盐茶换走我们的牛羊和药材,让我们吐蕃变弱!来人,给我拿下!”
帐内护卫一拥而上。
赵烈身后两名燕云旧部瞬间出手,动作快如闪电,拳脚肘膝精准地击打在护卫关节处,几声闷哼,护卫们已倒了一地,武器脱手。
多吉酒醒了大半,惊怒交加:“你……你敢动手?”
赵烈上前一步,气势迫人:“非是动手,是制止不法!多吉,你假传王命,破坏赞普钦定的互市,扣押正当商人货物,甚至囚禁拥护互市的牧民,该当何罪?你可知,你砸掉的那袋盐,是那位老牧民全家一冬的指望?你可知,你阻挠互市,断了多少吐蕃牧民的生路,让他们买不起救命的茶,换不到御寒的布?”
他声音洪亮,穿透帐篷,外面已聚集了不少闻声而来的吐蕃牧民和商人,包括那位被砸了盐袋的老牧民桑吉。
赵烈转向帐外,用吐蕃语高声道:“吐蕃的兄弟们!我北境少主萧阿璃,秉承父志,视北境与吐蕃百姓为一家!互市通商,盐茶换毛皮,铁器易良药,本是互利之举,是赞普与先镇北王萧策定下的百年之约!如今,却有人为一己私利,罔顾赞普旨意,罔顾百姓生计,在此作威作福,破坏盟约!此人,该不该惩处?”
帐外群情激愤,尤其是桑吉老人,老泪纵横,指着多吉用吐蕃语哭诉他的恶行。其他被压迫的商民也纷纷附和。
就在这时,一队身着赞普亲卫服饰的吐蕃士兵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为首的小队长对赵烈行了一礼(显然已得到马三爷的消息),然后冷面转向多吉:“多吉千夫长!赞普有令,互市乃国策,任何人不得破坏!你在此地所为,赞普已悉知!即刻起,解除你对白水驿互市的管辖之权!至于你囚禁商民、破坏互市、假传王命之事,随我回去向赞普请罪吧!”
多吉脸色惨白,还想争辩,却被亲卫士兵不由分说地架住。
他怨毒地瞪了赵烈一眼,嘶吼道:“赵烈!你等着!达玛王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巴图那个叛徒的家人,也别想活!”
赵烈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行不义必自毙!赞普圣明,自有公断!至于巴图兄弟的家人,”
他提高了声音,确保帐内外都能听见,“若有人敢伤他们一根汗毛,便是与我北境,与所有珍视和平的吐蕃百姓为敌!我燕云十八骑,纵使天涯海角,也必诛此獠!”
多吉被押走了。
帐外响起吐蕃牧民和商人们如释重负的欢呼声。
风波平息,市集的喧嚣渐渐恢复。
一个吐蕃小男孩怯生生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盐块,放回父亲的货摊。
他的父亲,一个脸庞黝黑的汉子,则对着赵烈等人弯腰行了一个笨拙的吐蕃谢礼。
没有言语,但那一刻,赵烈明白了,镇北王萧策和赞普当年力排众议推动互市,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它不是黄金,不是丝绸,而是这盐块般平凡,却能让生命得以延续的“生计”。
老桑吉蹒跚着走来,不言不语,只将一块洗得发白的粗麻布塞进赵烈手里,指了指他手臂上被刀风划破的伤口。
那布粗糙,却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赵烈重重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匹粗布,比万两黄金更暖。
赵烈心头微暖,他知道,白水驿的互市暂时稳住了,民心也争取到了。
但多吉最后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巴图的家人还在野狼谷!达玛的威胁并未解除!
而且,多吉提到了云州……达玛果然在云州有动作!
他必须立刻行动!
赵烈对马三爷低语几句,随即翻身上马。
目标野狼谷!
他要在达玛反应过来之前,救出巴图的家人,彻底斩断达玛要挟巴图、破坏吐蕃内部稳定的毒手!
牛角耳坠在策马疾驰中剧烈晃动,仿佛在催促他争分夺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