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异带来的金吾卫效率极高,不过半个时辰,营中骚乱已彻底平息。所有“赤练蛇”烙印的死士皆被揪出,共计七人,皆咬毒自尽,未留活口。
中军大帐内,炭火重新烧旺,药香弥漫。
赵烈呼吸已趋平稳,面色虽仍苍白,但眉宇间那层死灰之气已然褪去。陈婆肩头毒色尽消,沉沉睡去。
阿璃左臂伤口被药老重新包扎妥当。她换上一身干净戎装,玄衣墨发,衬得脸色愈发素白,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慑人。
“所以,”她指尖轻叩案上那封从曹安尸身搜出的密信,“枢密院正使姚知福,系沈从安姨表兄,当年系沈从安提携占据此殊位,是为沈党一员,他才是魏强身后真正的主谋?曹安此行,是为取得‘铁证’,坐实我突厥血脉之实,进而将燕云旧部彻底打为‘叛党’?”
“正是。”冯异颔首,“太后早有察觉沈从安与突厥暗通款曲,苦无实证。魏强伏诛,曹安仓促行动,反而露了马脚。他们狗急跳墙,不惜动用死士,也要将你置于死地,毁掉证据。”
苏文清冷笑接口:“可惜,他们算漏了两点。一是少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直接焚了羊皮卷,杀了曹安;二是冯大将军来得如此之快,还带了太后旨意和救命药。”
李崇一拳砸在案上:“沈从安老贼!竟将手伸得这般长!当年害了王爷不够,如今身死居然尚遗祸无穷,如今沈贼余党还要将少主和北境赶尽杀绝!”
“李将军稍安。”冯异目光沉静,“沈从安树大根深,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如今他虽然身死,除了枢密院正使姚知福外,估计尚有余党。若无万全准备,贸然动他,恐引朝局动荡,反伤国本。太后之意,是以北境为引,请君入瓮。”
阿璃抬眸:“大将军的意思是?”
冯异从怀中取出一份舆图,在案上铺开,指向几处关隘:“曹安死前,必已将他所得‘证据’及北境‘异动’通过其他渠道送了出去。姚知福等沈贼余党得知消息,必会有所动作。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动起来,且动得越快、越急、越错越好。”
他手指点向云州方向:“姚知福等或许会设法调动亲信兵马,或以剿匪、或以巡边之名,逼近北境,寻衅挑起战端,坐实你们‘谋反’之罪。届时,太后便可借此良机,以‘擅启边衅、构陷忠良’之罪,一举铲除其党羽!”
张猛独眼放光:“俺懂了!就是要陪那老贼唱大戏!让他以为俺们真要反,引他派兵来打!”
“然也。”冯异点头,“但此计行险。需让姚知福等深信不疑,又不能真个引发大战,伤及边民。其中分寸,极难拿捏。”
帐内一时沉寂。此计关乎无数人生死,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阿璃沉默片刻,忽道:“他既想要‘铁证’,那我们便给他‘铁证’。”
众人皆看向她。
阿璃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苏先生,仿写一份曹安的密报,内容便是他已取得羊皮卷,却遭我军软禁,危在旦夕,求枢密院速发兵‘查验军务’,救他出营。笔迹、印鉴,务求以假乱真。”
苏文清眼中精光一闪:“妙!此乃驱虎吞狼,反客为主!少主放心,曹安笔迹,我早已临摹透彻!半个时辰便可仿好!”
阿璃又道:“李将军,即刻派出三路信使,大张旗鼓,分别前往武宁、云州、以及……京城方向。做出一副急于向旧部求援、或要向朝廷申辩的架势。但路线稍作调整,务必让沈从安的人能‘截获’其中一两路。”
李崇抚掌:“虚虚实实!让他自以为得计!”
“张猛叔,”阿璃看向跃跃欲试的猛将,“营防可稍作‘松懈’,尤其西侧,留些破绽,让可能潜藏的探子以为有机可乘,或能‘救’出曹安。”
“得令!”张猛狞笑,“俺定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冯异看着阿璃条理分明、步步为营的安排,眼中掠过激赏,补充道:“本帅会密令金吾卫精锐,扮作游骑,暗中控制几处关键隘口,一旦姚知福的人马异动,即刻封锁消息,断其归路,来个瓮中捉鳖!”
计议已定,众人皆领命而去,帐内只余阿璃、冯异与昏睡的赵烈、陈婆。
冯异看向阿璃,忽然道:“你很像你父亲,杀伐决断,青出于蓝。但有时,又太过像他……凡事总想一肩扛下。”
阿璃微怔。
冯异叹道:“方才接旨时,你手在抖。可是在怕?”
阿璃沉默片刻,诚实点头:“怕。怕一步走错,累及全军,辜负太后信任,更负父亲和赵叔他们拿命换来的今日。”
“有惧意,是好事。”冯异目光深远,“为将者,心有敬畏,方能行有所止。但你记住,此刻你并非独身一人。太后、老夫、北境数万将士,皆是你后盾。纵有风浪,亦同舟共济。”
正说着,榻上赵烈忽然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
阿璃瞬间扑至榻前:“赵叔?”
赵烈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一条缝,目光涣散片刻,逐渐聚焦于阿璃脸上。
“……少……主……”他声音干涩如砂砾,极其微弱,“……圣旨……曹安……”
阿璃紧握他枯瘦的手,泪盈于睫:“赵叔放心,曹安已伏诛!太后下了旨,要为我们昭雪沉冤!您好好养伤,一切有我们!”
赵烈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翕动,还想问什么,却体力不支,再次昏睡过去,但眉宇间那抹积郁多年的沉郁戾气,似乎淡去了些许。
阿璃替他掖好被角,心中那块最重的巨石,稍稍松动。
帐外风雪未歇,但阴谋的网已悄然张开,猎手与猎物的身份,正在无声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