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隘口的风裹着沙粒,像无数把小刀子刮擦着周达的玄甲,溅起细碎的“沙沙”声。
他蹲在火油渠旁,指尖轻触渠中深褐色的桐油。
这是邓军特意从城西染坊调运的,比寻常火油更稠、更耐燃。
渠边埋着半人高的尖木桩,桩顶裹满硫磺,只要黑风部落的骑兵踏进来,硫磺遇火即燃,再混着渠里的桐油,定要让他们尝尝“火上浇油”的滋味。
萧铁鹰的双眼里映着隘口防线的轮廓,左手重重拍在周达肩上,声音虽哑,却像淬了铁:“守仓(周达绰号),代州粮仓已加派两百人,都是新燕云的精锐,日夜轮岗,连只苍蝇也钻不进去。姚党余孽全关在代州天牢,铁链子锁得死死的,没人能给黑风部落开门。”
他顿了顿,指了指隘口东侧的荒道,“武越的骑兵哨探已在那设下三道绊马索,每道都系着铜铃。稍有触碰,铃声便会传至隘口,我军半个时辰内必能驰援。”
苏文清展开刚绘好的《隘口防御图》,铺在一块被风沙磨平的岩石上。
图纸上以朱砂清晰标注着各路人马的布防:周达率五百人扼守隘口前段,萧铁鹰领一千人镇守后段,张武带五百人守北侧山坳,阿史那默的牧民伏南侧,吐蕃巴图将军的弓手驻西侧高坡。
“末将已与各方确认妥当,”苏文清的指尖点在图中山坳处,“张武所部皆备妥轰天雷与硫磺箭,等伊稚特木尔主力进隘口,便从山坳冲出来,打他们后队、断他们退路。”
他又指向西侧高坡:“巴图将军说,吐蕃长弓射程远,能在高坡上压制黑风部落的马队,不让他们靠近隘口。阿史那默的牧民熟稔漠北地形,会在南侧沙丘后埋伏,等咱们发起进攻,就从侧面夹击。”
“咱们这是‘三面包围’,只留东侧荒道给他们逃。”周达望着图纸,眼里闪过一丝锐光,“可那荒道上埋了更多火油渠,还有绊马索,他们想逃也逃不掉,只能乖乖被咱们围歼。”
红妆带着几名妇人送姜汤来时,隘口的风正刮得最烈。
她将热姜汤碗挨个递到巡逻士兵手中,见他们指节冻得发红,忍不住轻声叮嘱:“快趁热喝,暖暖身子。医营的药老特意在姜汤里加了驱寒草药,喝了能防风寒侵体。”
士兵们接过碗,一口饮尽,暖意顺着喉咙淌进腹中,驱散了大半寒意。
“红妆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容易冻着。”周达连忙递过一件玄色披风。
那是他的备用披风,尚带着体温。
红妆裹紧披风,笑着说:“俺跟妇人们熬了姜汤,想着你们在隘口上冷,就送过来了。医营还在隘口后搭了临时伤棚,药老带着学徒守在那,备足了金疮药和解毒膏,就防着黑风部落用毒箭。”
赵烈扛着大砍刀大步走来,身后几名斥候脸上都沾着沙尘,却掩不住眼里的锐光。“赵将军,俺的人在隘口外十里撞见黑风部落的探马,一共五个,骑着快马,盯着咱们的火油渠看了半天,估计是想找破解的法子。”
赵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俺让弟兄们在渠边撒了些碎布,装作是染坊不慎掉落的,实则那些布早浸透了桐油。他们要是敢填渠,一烧就着,准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崇这时赶到,身后跟着陈生和几名互市商户。
陈生攥着账本,脸上难掩兴奋:“将军,互市的粮草都转移到义仓了!商户们还愿捐出半个月营收,给前线弟兄们添些肉食。王掌柜他们还凑了五十匹细布,说要给弟兄们做过冬的棉衣。”
商户王掌柜捧着一叠布票,走到李崇面前,语气诚恳:“李将军,俺们虽不能像弟兄们这般扛刀上阵,却也想为守云州出份力。这布票能换五十匹细布,都是城西染坊新织的,暖和得很,弟兄们穿着打仗,也能少受点冻。”
李崇接过布票,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暖意。
他对着商户们躬身行礼:“多谢各位乡亲!有你们在,咱们定能打退伊稚特木尔的黑风部落,守住这北境的和平。”
夜幕降临时,隘口的烽火台亮起警戒灯,昏黄的光在风里摇曳,却像一颗定心丸,让守隘口的将士们心里踏实。
张武在山坳里教士兵们检查轰天雷,他捏着一枚轰天雷,小心翼翼地拆开引线:“苏将军交代过,这轰天雷的引线得留三寸长,点燃后够跑五步远,千万别烧到自己。要是黑风部落的人冲过来,就往他们马脚下扔——马一受惊,他们的阵型就乱了,咱们再趁机进攻。”
一名年轻士兵紧张地问:“张统领,俺第一次扔轰天雷,要是扔偏了咋办?”
张武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别怕,俺跟你一组,俺先扔,你看着学。俺刚开始学的时候,也扔偏过,多练几次就准了。”
说着,他拿起一枚轰天雷,点燃引线,等了两秒,用力往山坳外的空地扔去。
“轰隆”一声巨响,碎石和积雪飞溅,士兵们先是一惊,随即都笑了——原来轰天雷的威力竟这么大。
隘口东侧的荒道上,周达提着一盏油灯,弯腰查看火油渠的引线。
“萧将军,这引线得从渠头牵到渠尾,接口处都用桐油浸过,保准能一次性点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渠沟,“等伊稚特木尔的人进荒道,咱们就从两侧同时点火,让火油顺着渠流,把他们困在中间,插翅难飞。”
萧铁鹰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湿布:“俺带的人都备着这个——万一火油溅到身上,用湿布一捂就能灭火。黑风部落惯靠骑兵冲锋,咱们就用火油渠治他们,让他们瞧瞧,大周将士可不是好欺负的。”
远处的漠北草原上,巴图已率吐蕃弓手在西侧高坡就位。
弓手们搭着长箭,箭尖裹着硫磺,只要黑风部落的骑兵进入射程,便能立刻放箭。
巴图站在高坡上,望着隘口的方向,在心里默念:“萧阿璃少主,李崇将军,咱们定能联手打退黑风部落,守住这北境的和平。”
南侧沙丘后,阿史那默的牧民们牵着马,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坚定——左贤王的教训还在眼前,他们绝不能让黑风部落再毁了北境的安稳,更不能让牧民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和平日子付诸东流。
义仓里,互市的商户们还在打包粮草。
王掌柜和老李帮着衙役把粟米灌进粮袋,王掌柜一边灌一边说:“咱们多灌些粮,让前线弟兄们吃饱了,才有劲打胜仗。”
老李点头应和:“等打退了黑风部落,咱们再办场大互市,邀吐蕃、突厥的朋友一起庆祝,让大家都知道,太平日子比啥都金贵。”
李崇站在隘口的制高点,望着漫天星辰,对身边的苏文清道:“书生,等打退伊稚特木尔,咱们就把互市的‘中转铺’推广到代州,再让邓军的染坊多织些带狼图腾的布。黑风部落以黑狼为图腾,咱们就织些温和的狼图腾布,送给他们的降兵。告诉他们,只要肯归顺,就能靠互市过日子,不用再靠劫掠为生。”
苏文清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隘口的防线:“末将已让通译学了黑风部落的话,到时候好跟他们讲道理,让他们知道,打仗只会让亲人离散,只有和平才能过踏实日子。咱们还能请阿史那默的牧民跟他们聊聊,让他们看看,右贤王部的牧民靠种地、做互市,日子过得多红火。”
夜风吹过隘口,火油渠旁的碎布轻轻晃着,警戒灯的光映在士兵们坚定的脸上。
一场关乎北境和平的决战,眼看就要在晨光中拉开序幕。
而云州的将士与百姓,早已备好决心——用热血守家园,用诚意赢和平。
他们心里清楚,只要拧成一股绳,再强的敌人也能打退,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