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的尽头,并非生路,而是一处更大的地下石窟。
暗河在此汇聚成一个小潭,潭边散落着一些简陋的陶罐和兽皮,似乎曾有人在此短暂栖身。
但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滴水声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更显死寂。
阿璃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伤腿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几乎将她吞噬。
她艰难地取出水囊,抿了一口所剩无几的清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令牌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必须出去!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暗河流出的方向。
水往低处流,必有出口!她咬紧牙关,用折断的腿骨勉强支撑,沿着水潭边缘,向着水流的方向艰难爬行。
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体力的急剧消耗。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她意识即将再次模糊之际,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风的声音!
出口!
求生的本能激发了她最后的潜力。她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去,光亮越来越清晰,风卷着沙粒灌入洞口。
当她终于爬出洞口,重新呼吸到戈壁夜晚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时,几乎喜极而泣。她瘫软在沙地上,仰望星空,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但危险并未远离。这里仍是吐蕃控制的区域。她必须尽快离开。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发现这里距离西京至少还有两百余里,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回去。
必须找到藏身之处,等待救援,或者……等待机会。
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被风蚀形成的巨大岩洞,似乎可以藏身。她用尽最后力气爬了过去。
岩洞内部干燥,相对安全。她处理了一下腿伤,用碎布简单固定,然后蜷缩在角落,保存体力,耳朵却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和饥饿不断侵蚀着她。就在她以为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个夜晚时,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和吐蕃语的呼喝声!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搜捕她的敌人!
她屏住呼吸,紧紧握住腰间的鎏金长刀,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马蹄声在岩洞外不远处停下。似乎是一支吐蕃巡逻队。
“……找到没有?”
“没有!那周人女将军就像蒸发了一样!”
“继续找!达玛亲王说了,找不到‘圣匙’,我们都得提头去见!”
声音渐渐远去。阿璃松了口气,但心却沉了下去。达玛亲王如此重视这令牌,更证明了它的价值,也意味着她的处境更加危险。
必须将令牌送出去!她摸了摸怀中,夜枭用于紧急联络的焰火和哨笛早已在爆炸和坠落中丢失。现在,她孤立无援。
就在绝望之际,她忽然听到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叩叩”声,从岩洞深处传来!那声音……像是某种暗号!
是夜枭的联络信号?!
她心中狂喜,小心翼翼地循声爬去。声音来自岩洞深处一条极其隐蔽的裂缝。她学着节奏,轻轻叩击回应。
裂缝另一端沉默片刻,随即传来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汉语低呼:“……殿下?!是您吗?!”
“是我……”阿璃声音沙哑地回应。
很快,裂缝被小心扩大,两名浑身裹满沙土、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夜枭队员钻了进来。看到奄奄一息的阿璃,两人激动得几乎落泪。
“殿下!我们找您找得好苦!”一名夜枭哽咽道,“李将军派出了所有能调动的人,分成数十队,在沙漠里像梳子一样找了好几天了!”
原来,李明月派出的搜救队并未放弃,一直在冒险深入敌后搜寻。
这支小队恰好发现了这个岩洞,本想作为临时据点,却没想到奇迹般地找到了阿璃!
“快!令牌……送回西京……交给柳先生……”阿璃将令牌塞给夜枭,用尽最后力气交代,“告诉彦舟……‘烈日枷锁’……达玛……阴谋……”话未说完,她便因体力透支和心神放松,彻底昏迷过去。
“殿下!”夜枭大惊,连忙检查,发现只是昏迷,略松一口气。
“你,立刻发讯号,通知其他小队接应!我护送殿下回西京!快!”
一名夜枭取出贴身藏着的信号焰火,冲出岩洞。另一名则小心翼翼地将阿璃背起,潜入茫茫夜色之中。
西京城,王府。
柳彦舟站在沙盘前,听着夜枭不断传回的、关于吐蕃大军调动和“药人”部队频繁出现的情报,面色平静如水,但眼中酝酿的风暴却越来越猛烈。
苏文清和李明月站在一旁,心急如焚。
“先生!吐蕃先锋已抵近五十里外!兵力不下五万,其中至少有上千那种怪物药人!冯异将军被吐蕃偏师拖在河西,难以回援!西京……守军不足八千啊!”李明月声音沉重。
柳彦舟的手指在沙盘上西京城的位置轻轻一点:“守?为何要守?”
两人一愣。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柳彦舟的声音冰冷,“等他们兵临城下,药毒散开,一切都完了。”
他抬起头,看向李明月:“李将军,我要你率所有骑兵,今夜子时,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李明月震惊,“先生,兵力悬殊,这……”
“不是让你去决战。”柳彦舟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是让你去……送礼。”
他取出两个密封的皮囊,递给李明月:“将此物,用强弩射入吐蕃大营水源地和粮草堆放处附近。记住,箭上绑红绸的射水源,绑黑绸的射粮草。射完即走,不可恋战。”
“这是……”李明月接过皮囊,感觉入手冰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腐骨瘴,失心尘。”柳彦舟淡淡道,“一份溶于水,一份借风散。够他们喝一壶了。”
李明月的脸色瞬间白了。
她听说过这两种禁忌毒物的可怕传说!“先生!这……这有伤天和!而且万一风向逆转……”
“天和?”柳彦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用活人炼药,驱药人攻城时,可曾想过天和?至于风向……”
他指了指窗外飘扬的旗帜,“今夜西风,正好送他们归西。执行命令。”
李明月看着柳彦舟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深知已无转圜余地,沉重一抱拳:“末将……遵命!”
当夜子时,李明月亲率两千精锐骑兵,如同暗夜幽灵,悄然出城,突袭了吐蕃前锋大营。
他们没有冲击营垒,而是在外围用特制的强弩,将数十支绑着皮囊的箭矢精准地射入了指定区域,随即迅速撤离。
吐蕃军被惊动,一阵混乱,却并未发现周军大规模进攻,只当是骚扰,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并未在意那些箭矢和破裂的皮囊。
然而,第二天正午,恐怖的景象发生了!
吐蕃前锋大营突然爆发大规模的混乱!许多士兵浑身泛起可怕的水泡,皮肤溃烂,哀嚎着满地打滚(腐骨瘴发作)!
更有不少士兵如同疯魔,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身边同伴,眼神血红,力大无穷(失心尘生效)!整个大营乱作一团,自相残杀,死伤无数,战斗力瞬间瓦解!
消息传回西京,众人皆惊骇于那毒物的可怕威力,同时也感到一丝寒意。柳彦舟的手段,太过酷烈。
柳彦舟听到战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吩咐:“准备下一步。他们很快会报复。”
长安,紫宸殿。
皇帝周显临朝,眼神锐利。宰相、六部尚书及御史大夫等重臣肃立下方。
张文渊风尘仆仆,跪在殿中,将西京所见所闻,阿璃的忠勇、柳彦舟的牺牲、吐蕃的阴谋、“青梅会”的毒计、以及朝中有人勾结外敌、构陷忠良的疑点,原原本本,慷慨陈词,最后伏地泣血:“陛下!镇西王夫妇忠勇无双,为国浴血,身陷死地!西京军民赤心可鉴!若因朝中宵小构陷而寒了天下将士之心,则国门危矣!臣,恳请陛下圣裁!”
殿内一片寂静。许多大臣面露震惊、羞愧或愤怒。
周显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旨。”周显道,“一,擢柳彦舟为光禄大夫,领太医院副使衔,总揽西域医药防疫事,赐金牌,可便宜行事。二,着兵部、户部,全力保障西京军需粮草,不得有误。三,崔琰一案,由秦岳亲自督办,三司会审,一查到底!凡有牵连者,无论品阶,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众臣轰然应诺。
这道圣旨,以最快的速度发往西京,彻底奠定了西京的合法性,粉碎了所有阴谋谣言。
西京城外,吐蕃主力大营。
达玛亲王得知前锋营惨状,暴跳如雷。他没想到对方竟敢动用如此酷毒的手段!
“周人找死!”他狞笑着,“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本王?传令!‘血屠营’出击!给我踏平西京!鸡犬不留!”
所谓的“血屠营”,正是他麾下最精锐、也是最早完成“改良”的药人军团,数量高达三千!这些药人装备精良,悍不畏死,战斗力极其恐怖!
黑色的洪流涌出吐蕃大营,直扑西京城!与此同时,真正的吐蕃主力也开始缓缓推进,准备一举攻城!
西京城墙之上,守军看到那支如同地狱鬼卒般的药人军团,无不色变。
柳彦舟站在城楼,望着迅速逼近的黑色潮水,眼中最后一丝人性化的波动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计算。
他转身,对身后一名死士打扮的夜枭点了点头。
那夜枭面无表情,取出一个造型古怪的骨笛,放在唇边,运足内力,吹响!
一种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诡异音波,瞬间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战场!
正疯狂冲锋的药人军团,听到这笛声,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紧接着,最前排的数百名药人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抱着脑袋在地上疯狂打滚,眼耳口鼻中渗出黑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烂!
子母噬心蛊!柳彦舟根据令牌上“烈日枷锁”的图腾线索和母亲手札的禁忌记载,推测出达玛亲王可能利用自身血脉或特定媒介控制药人,从而反向研制出的针对性的毁灭毒蛊!以音波驱动,专门反噬其控制核心!
然而,这毒蛊似乎并不完美,只能影响部分药人。更多的药人依旧疯狂冲来!
“放箭!”李明月嘶声怒吼!
箭雨倾泻而下,但对皮糙肉厚、不知疼痛的药人效果有限!
眼看城墙即将被突破!
柳彦舟眼中厉色一闪,正要下令动用最后的手段。
就在这时,远方地平线上,烟尘大作!一支庞大的骑兵军团,打着“冯”字帅旗和京营旌旗,如同天兵降临,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冲入了吐蕃主力的侧翼!
“冯异将军!是冯异将军的援军到了!”城头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冯异主力终于突破了吐蕃的阻截,及时赶到!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冯异生力军的加入,与西京守军里应外合,将吐蕃大军冲得七零八落!
达玛亲王见大势已去,气得吐血,在亲卫保护下狼狈后撤。
而那支失控的药人军团,在失去统一指挥和周军的前后夹击下,最终被逐渐分割、歼灭。
夕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西京之围,终于解了。
柳彦舟独立城头,望着远方溃逃的吐蕃大军和正在清扫战场的将士,脸上没有任何喜悦。
这一战,西京守军伤亡过半,燕云老卒十不存一。胜利的代价,太过惨重。
一名夜枭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先生,找到殿下的人了……殿下还活着,正在送回的路上。”
柳彦舟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冰封瞬间碎裂,第一次流露出近乎脆弱的神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快步向城下走去。
残阳下,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柳彦舟一眼就看到了被夜枭队员小心翼翼抬着的、那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过去,颤抖的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血粘住的发丝,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呼吸时,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沾满烟尘的脸颊。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一步一步,走向城内。
身后,是浴血奋战后的废墟与胜利,前方,是未知却充满一丝希望的未来。
战争的帷幕暂时落下,但暗处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
那枚“烈日枷锁”的令牌,以及它背后所牵连的更大阴谋,才刚刚开始显露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