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监军是高起潜的心腹,还带着核查战功的使命,这简直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
原定历史中,崇祯四年二月,高起潜尚未担任职务,其身份仍为普通宦官,但作为崇祯的亲信宦官,他的起势是一定的,在崇祯五年高起潜因镇压孔有德有功,被调往辽东监军宁锦诸军,逐步成为崇祯帝最信任的宦官将领,此后逐步成为明末最具影响力的宦官将领之一。
不过在这个世界之中,历史却发生了改变,在魏忠贤下台之后,高起潜迅速崛起,直至现在已经是东厂提督,权势熏天,且为人心狠手辣,他的手下过来,绝不会是春风细雨。
王德化虽然阴险,毕竟还顾忌些吃相,而这新任监军,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朱梅看着陈天紧绷的脸色,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多想无益,唯有先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关城要修,将士要抚恤,流民要安置,千头万绪,哪一件都耽误不得。只要我们自身立得正,行事无愧于心,就算他是东厂提督亲临,想要凭空构陷,也没那么容易!”
朱梅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让陈天从愤怒和担忧中清醒过来。
是啊,恐慌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与其坐等风暴来临,不如抓紧时间,夯实根基。
只要赢得军心民心,自身实力足够强大,任何阴谋诡计都要掂量掂量。
“大帅说得是。”
陈天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末将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现在是靖安伯、山海关参将,有了一定的财权和话语权。
朝廷赏赐的三千两白银和百匹锦缎,对他个人而言是巨款,并无多大用处,山海关是用来战斗的,本身就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但若用在刀刃上,却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离开总兵府,陈天立刻叫来侯三和几名心腹老卒。
“侯三,你带几个人,立刻去统计此次守城战以及之前历次战斗中,我军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单,务必详尽,特别是家中尚有父母妻儿需要赡养的,要单独标注出来。”
“老张,你去查查军中原定的抚恤标准是多少,核实清楚。”
“得令!”
几人虽然不明白陈天要做什么,但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陈天又拿出自己的赏银票据和锦缎凭证,仔细盘算起来。
三千两白银,不是小数目。
大明末年,一个普通士兵一年的饷银也不过十几两。
这笔钱,他决定大部分不用在自己身上。
几天后,详细的名单和抚恤标准摆在了陈天的案头。
看着那长长一串名字,后面标注着籍贯、家庭情况,陈天的心情格外沉重。
每一个名字,都曾经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按照朝廷规制,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微薄得可怜,往往只有几两到十几两银子,对于失去主要劳动力的家庭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很多将士的遗孀孤儿,最终难免流离失所,冻饿而死。
陈天将侯三等人再次召来,指着名单,沉声道:“这些都是为国捐躯的兄弟,不能让他们寒心,更不能让他们的家小无依无靠。我决定,从我个人的赏银中,为每一位阵亡将士的家属,额外发放抚恤银。”
他顿了顿,说出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数字:“每户,再加二十两!”
“能发多少是多少,家中无男丁的优先!”
“二十两?!”侯三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乎是原抚恤标准的好几倍!
名单上阵亡将士数以百计,这得是多少银子?
“伯爷,这……这可使不得!您这赏银……”一名老卒忍不住开口,觉得陈天太大方了。
陈天摆摆手,打断了他:“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些钱若能换来将士们心安,让活着的兄弟知道,就算他们战死了,家小也会有人照料,那这钱就花得值!比放在我库房里发霉强一万倍!”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事由你们几个亲自去办,务必亲手将银子交到每家每户手中,核对清楚,绝不允许任何人克扣、盘剥!若有困难之家,可酌情再多给一些。特别是……”
陈天拿起笔,在名单上圈了几个名字,其中第一个就是“岳山”,还有几个是之前将家小托付给他的老兵。
“这几位的家属,抚恤银加倍,四十两。另外,每月从我的俸禄里,拨出部分米粮,定期送去,确保他们生活无忧。”
侯三等人看着陈天坚定的神色,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们跟着陈天出生入死,除了佩服他的勇武,更敬重他的为人。
这样的主将,值得他们誓死效忠!
“伯爷仁义!属下等一定办好!”几人轰然应诺,眼眶都有些发红。
消息很快传开。
当侯三等人带着白花花的银子,一家一户敲开阵亡将士的家门,将远超标准的抚恤银递到那些哭干眼泪的遗孀、颤颤巍巍的老人、懵懂无知的孩子手中时,整个山海关都震动了。
感激涕零的哭声、发自内心的叩谢、难以置信的惊呼,在各个角落响起。
“是陈伯爷!是陈伯爷赏的银子!”
“老天爷啊,这么多钱……娃他爹,你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陈伯爷是大恩人啊!”
军心、民心,在这一刻,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凝聚到了陈天身边。
活着将士们听说此事,训练更加卖力,眼神更加坚定。
跟着这样的伯爷,死了也值!
百姓们更是交口称赞,靖安伯陈天的仁义之名,迅速传遍了山海关内外。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一些原本与陈天并无交集,甚至暗中嫉妒他升迁太快的军官,在私下里不免酸言酸语。
“哼,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拿着朝廷的赏银给自己赚名声,倒是打得好算盘。”
“如此邀买军心,其心可诛!”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陈天耳中。
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他做这些事,本就不是为了听谁夸赞,问心无愧即可。
抚恤的事情安排妥当后,陈天又开始了另一项计划。
一次巡视伤兵营时,他看到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破旧号褂,在营地里帮忙干些杂活,或者眼巴巴地看着士兵们操练。
这些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孤,无依无靠,被军营收留,勉强有口饭吃,但未来一片迷茫。
他们本该是读书识字的年纪,现在却可能是一辈子浑浑噩噩。
陈天心中一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光是给钱,只能解一时之急。
要想真正改变这些孩子乃至许多军中子弟的命运,必须让他们有知识,有技能。
他再次找来侯三和几位识文断字、因伤退役后留在军中的老文书。
“我打算在关内找一处地方,办个义学。”
陈天说出自己的想法,“专门招收军中子弟,特别是阵亡将士的遗孤,免费教他们识字、算数,若有资质尚可、愿意习武的,也可以请军中老卒传授些基础的拳脚兵刃功夫。”
老文书们面面相觑,既感到惊讶,又有些激动。
在这乱世,读书识字是奢侈的事情,更别提免费教学了。
“伯爷,这……这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啊!”
一位老文书颤声道:“只是,这束修、笔墨纸砚、先生的薪酬,还有场地,都是一大笔开销……”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陈天果断道:“场地就用我名下的一处闲置院落改建。束修全免,笔墨纸砚由义学提供。至于先生……”
他看向几位老文书,“就烦请几位老先生出山,薪酬按军中书吏的双倍发放。另外,再招募一两位落魄的读书人也可。”
“至于武艺师傅,”陈天看向侯三,“就从你们这些老兄弟里找,轮流去教,也算为将士们培养点后备力量。”
计划很快落实。
陈天拨出部分赏银和俸禄作为启动资金,那处院落被迅速改造成了几间明亮的教室和小型校场。
“靖安义学”的简陋牌匾挂了上去。
开学那天,出乎陈天的意料,来的孩子比他预想的要多得多。
不仅有阵亡将士的遗孤,许多还在役的军官和士兵,也把自己的孩子送了过来。
他们信任陈天,相信义学能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几十个半大的孩子,穿着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干净的衣服,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坐在教室里,听着老文书用带着口音的官话,一字一句地教他们念《三字经》。
校场上,则有虎虎生风的汉子,认真地教着孩子们扎马步、练拳脚。
朗朗读书声和稚嫩的呼喝声,给饱经战火、依旧残破的山海关,注入了一股难得的生机与希望。
陈天偶尔会悄悄来到义学外面,看着里面的情景,脸上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这比打一场胜仗,更让他感到踏实和满足。
然而,树大招风。
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抚恤遗孤、设立义学,赢得了底层军民的衷心爱戴,却也让他更加显眼,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一日,陈天正在校场督促练兵,一名亲兵急匆匆跑来,低声道:“伯爷,新任监军……到了!已经进城,直接去了王德化原先的监军行辕。而且……他一来,就派人传话,要即刻调阅此次战役的所有功劳簿和缴获清单,特别是……您那次突袭的详细记录!”
陈天眼神一凝,放下手中的令旗。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急,如此不善。
他深吸一口气,对亲兵道:“知道了。回复监军大人,就说本将整理好文书,即刻送去。”
他倒要看看,这位高起潜的心腹,究竟是想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