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几乎可以肯定,这位手握重兵、行为诡秘的宣府总兵,此时前来,绝非只是为了简单的“拜见”和“商议军务”。
然而,还没等陈天理清王朴此行的真正目的,一个更加紧急、更具毁灭性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裹挟着塞外的风沙与血腥气,猛地砸在了他的案头。
“报——!”
一名夜不收斥候,浑身浴血,几乎是滚鞍落马,被两名亲卫搀扶着,踉跄着冲进了总督府正堂。
他嘴唇干裂,眼神因极度疲惫和恐惧而涣散,但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支粘着羽毛的告急文书,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所有人眼皮直跳。
“督师!急报!鞑子……蒙古和林丹汗残部联合,镶蓝旗……后金镶蓝旗的旗帜也出现了!数万大军,已破独石口外围堡寨,正朝宣府镇压来!烽火……烽火连成一片了!”
斥候说完,体力不支,直接瘫软下去。
正堂内,瞬间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斥候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文书被陈天接过时,纸张摩擦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陈天面无表情地拆开火漆,目光迅速扫过那由鲜血和潦草字迹写就的军报。
内容比斥候口述更加详尽,也更加触目惊心:确认有蒙古科尔沁、内喀尔喀等部骑兵超过两万,后金镶蓝旗精锐步骑约八千,由贝勒岳托统领,军中似乎还有萨满祭司活动的痕迹,驱策着大量形态诡异的低阶魔物作为前锋。联军总数逼近三万,来势汹汹,其兵锋直指宣府镇核心,一旦宣府有失,大同门户洞开,整个宣大防线将面临崩溃的危险。
“终于来了……”陈天心中默念,反而有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
晋商八大家的暧昧态度,王朴之前的异常调动,以及关外妖魔不正常的沉寂,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条巨大的危机串联起来。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波动,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如磐石般的沉稳。
“击鼓!升帐!”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整个大同城上空,也敲击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上。
城内的官员、将领、士兵,乃至普通百姓,都在这鼓声中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极致压迫感。
总督行辕内,气氛肃杀。
文武官员迅速汇聚,文官以山西巡抚许鼎臣、宣府巡抚陈新甲、大同巡抚胡沾恩为首,武官则以大同总兵姜镶、山西总兵张应昌、阳和卫副总兵姜瑄,以及陈天麾下的赵胜等将领为核心。
宣大巡按御史张任学亦面色凝重地立于一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帅座之上的陈天身上。
陈天没有废话,直接将紧急军报的内容公之于众。
“什么?蒙金联军?数万之众?”
“镶蓝旗岳托?那可是后金的悍将!”
“还有魔物?这……”
“独石口已破?这么快?!”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惊惧、难以置信、恐慌的情绪在部分官员脸上蔓延。
尤其是几位文官,更是面色发白。
许鼎臣捻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陈新甲眼神闪烁,胡沾恩则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姜镶。
姜镶眉头紧锁,抱拳出列:“督师,消息确切吗?数万大军调动,为何之前夜不收未有更多预警?”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似乎想确认这危机的真实性,或者说,想试探这位新任总督的应对能力。
陈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刀:“姜总兵是在怀疑本督,还是怀疑前线将士用命换来的情报?若非某些人之前心思不在防务上,或许预警能更早一些!”
他这话意有所指,既点了姜镶可能存在的懈怠,也暗讽了王朴之前莫名其妙的“剿匪”。
姜镶脸色一僵,讷讷不言。
陈天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有力,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敌军已至,慌有何用?宣大乃京师屏障,陛下将此地托付于我等,守土有责,唯战而已!”
他顿了顿,继续道:“敌军虽众,却非铁板一块。蒙古诸部新附后金,未必真心卖命。后金镶蓝旗虽悍,长途奔袭,亦是人困马乏。我军据城而守,以逸待劳,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这番话条理清晰,瞬间稳定了部分人心。
“张应昌!”
“末将在!”
山西总兵张应昌踏步出列。
“命你部即刻加强雁门关、宁武关一线戒备,严防有小股敌军或魔物渗透入晋,保障我军侧后安全,同时作为预备队,随时听调!”
“得令!”
“姜瑄!”
“末将在!”
姜镶之弟,阳和卫副总兵姜瑄高声应道。
“阳和卫乃大同东北门户,务必死守!本督会调拨部分新造火器与你,加固城防,没有命令,绝不可出城浪战!”
“末将遵命!誓与阳和共存亡!”姜瑄抱拳,声音铿锵。
他之前一直在督修城墙,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胡巡抚!”
“下官在。”
大同巡抚胡沾恩连忙躬身。
“即刻动员大同府所有力量,筹措守城物资,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务必充足!组织民壮,协助守城,维持城内秩序,严防奸细煽动!”
“下官明白!”
一道道命令从陈天口中发出,清晰、果断,不容置疑。
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迅速将宣大这盘有些散乱的棋局,强行纳入自己的节奏。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宣府巡抚陈新甲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宣大巡按御史张任学身上。
“陈巡抚。”
“督师。”
陈新甲心头一紧。
“敌军主攻方向在宣府,你责任重大。即刻返回宣府,督促各堡寨坚守待援,延缓敌军推进速度。同时……”
陈天目光微凝,“通知王朴总兵,让他收缩兵力,固守宣府镇城!本督要他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岳托面前!告诉他,若宣府有失,本督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祭旗!”
陈新甲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连连称是。
让王朴固守?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张御史。”陈天看向张任学。
“督师有何吩咐?”
张任学拱手,他对这位年轻总督的临危不乱和果断决绝,心中暗自佩服。
“监察之责,重于泰山!此战期间,凡有畏敌怯战、延误军机、蛊惑人心、通敌卖国者!”
陈天声音陡然转厉,杀意凛然,“无论官职高低,背景如何,你可先行拿下,若证据确凿,本督赐你尚方宝剑,许你先斩后奏!”
“嘶——”
堂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这可是极大的权柄,也足见陈天对此战纪律的重视,以及肃清内部的决心。
张任学精神一振,肃然道:“下官领命!必不负督师所托!”
安排完文官和防御体系,陈天看向了麾下的核心武力。
“赵胜!”
“末将在!”
赵胜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战意昂扬。
“铁山营全员进入战时状态,配发全部装备,随时听候调遣!我们的战场,不只在城头!”
“明白!”赵胜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新军磨砺已久,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侯三!”
“卑职在!”如同幽灵般,侯三从角落阴影中闪出。
“你的人,全部撒出去!我要知道岳托主力确切位置,联军各部部署,粮草囤积何处,还有……那些萨满和魔物的具体情况!”
“督师放心,保证连岳托晚上吃了几块肉都给您查出来!”侯三舔了舔嘴唇,身影一晃又消失了。
整个宣大总督府,如同一架被强行启动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信使骑着快马,携带着盖有总督大印的命令,奔向四面八方。
军队调动的脚步声、军官的呵斥声、物资搬运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
陈天站在大堂门口,望着远处天空,那里似乎已经隐隐传来了烽烟的味道。
“督师,”巡抚许鼎臣走到他身边,面带忧色,“兵力还是捉襟见肘啊。王朴部态度不明,姜镶……也未必尽全力。我们真正能依靠的,恐怕只有您的铁山营和部分嫡系。面对数万虎狼之师,这……”
陈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岳山留下的那把佩刀,刀鞘古朴,带着岁月的痕迹。
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刀鞘,眼神锐利如刀。
“许大人,你知道边关的土,为什么总是带着点红色吗?”
许鼎臣一愣。
陈天缓缓将佩刀挂回腰间,动作沉稳而坚定:
“那是血染的,敌人的血,还有……我们自己人的血。”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开始忙碌起来的行辕,最终定格在许鼎臣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这一仗,会很难,会死很多人。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退。因为我们的脚下,就是国门。我们的身后,就是家园。”
“传令全军……”
陈天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四周:
“敌军压境,国难当头!凡我宣大将士,当恪尽职守,奋勇杀敌!本督在此立誓,将与诸君同生共死,城在人在,城破……”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行辕外短暂的寂静。
一名骑士飞驰而至,勒马停住,高声禀报:
“报——!督师,宣府总兵王朴,已至大同城外十里亭!他……他只带了五十亲卫,请求入城拜见!”
王朴来了!
在这个蒙金联军大兵压境的节骨眼上,他只带了五十人前来大同?
陈天双眼微眯,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他摆了摆手,示意那名骑士退下。
许鼎臣和其他听到消息的官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天身上。
陈天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腰间那柄岳山的佩刀,似乎在无声地散发着寒意。
“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