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朴的急报像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
萨满遗留?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由王朴发现并上报,其背后蕴含的意味,足以让陈天瞬间警惕到极致。
实力刚刚提升带来的些许安心感,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
他带着赵胜和两百名最精锐的亲卫铁骑,顶着凛冽的寒风和尚未融化的积雪,再次踏上了通往宣府的道路。
马蹄踏碎冰雪,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如陈天此刻沉重而戒备的心情。
宣府之行,结果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王朴表现得极为恭顺,甚至带着几分后怕。
他亲自引领陈天查看了在联军废弃营寨深处发现的东西,那并非什么金银财宝或机密文件,而是一些被刻意掩埋、刻画在冻土上的诡异符号和图案残迹,以及几处用不知名兽血混合着某种矿物粉末勾勒出的、已然干涸发黑的法阵节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阴冷气息。
“督师,您看,这些东西邪门得很!末将麾下有几个老兵,靠近了都觉得头晕眼花。”
王朴指着那些痕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末将想起之前侯三将军探查到的,关于萨满布阵的消息,不敢怠慢,立刻请您前来定夺。”
陈天仔细检查着那些残迹,在陈天看过的知识中,并无关于这种邪异法阵的具体记载,但他强大的感知和精神力,能清晰地察觉到这些残留物中蕴含的微弱但极其负面的能量波动。
这绝非寻常萨满的祈福或诅咒,更像是一种……需要庞大能量和特定条件才能启动的邪恶仪式。
“王总兵做得对。”
陈天不动声色地赞了一句,目光扫过王朴的脸,“这些东西确实诡异,需妥善处理。立刻派人,将这些痕迹彻底铲除、焚烧,用生石灰覆盖。参与此事的士兵,暂时隔离观察,若有不适,立刻上报。”
“末将遵命!”王朴躬身应道,态度无可挑剔。
陈天没有在宣府多做停留。
王朴的表现天衣无缝,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
这究竟是王朴真的发现了重要线索,还是他故意抛出这些无关痛痒的“证据”,以此来洗刷自身嫌疑,甚至误导自己的判断?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残酷的现实:他对草原方向的动态,对后金和蒙古内部的了解,太过依赖于战场斥候的即时侦察和偶尔截获的信息,缺乏长期、稳定、深入的情报来源,以至于像萨满布阵这种需要长时间准备的动作,直到临近发动或事后,他才得以知晓部分皮毛。
被动防御,永远只能疲于奔命。
想要掌握主动,就必须将眼睛和耳朵,深入到敌人的腹地去。
回到大同总督行辕,陈天立刻召见了侯三。
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陈天沉静而坚定的面庞。
“侯三,我们之前派往草原的夜不收,大多限于边境地带,活动范围和深度,都远远不够。”
陈天开门见山。
侯三点头,他脸上多了几道风霜刻画的痕迹,眼神却更加锐利:“督师所言极是。草原广袤,部落分散,语言不通,想要深入其中建立稳定的眼线,难如登天。以往我们也尝试过收买一些小部落,但要么很快被大部吞并,要么拿了钱不办事,甚至反过来出卖我们。”
“难,也要做!”
陈天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等敌人到了家门口,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带了多少粮草。我们要知道,岳托退兵后,后金下一步想干什么?蒙古各部之间有什么矛盾?哪些部落可以被拉拢,哪些必须警惕?那些萨满,到底还有什么诡异的手段?”
他看向侯三,目光灼灼:“我需要一条,不,是很多条深入草原的情报线。不需要他们能窃取到多么核心的机密,我只要他们能像草原上的旱獭一样,察觉到风向的变化,听到远处的马蹄声,然后,把消息送回来。”
侯三感受到了陈天话语中的决心和迫切,他沉吟片刻,道:“督师,此事非一日之功。需要可靠的人手,需要大量的金银、茶叶、布匹作为打通关节和收买人心的资本,还需要……运气。”
“人手,从你麾下最精干、最忠诚、最熟悉草原情况的夜不收里挑选,或者,从铁山营中挑选机灵可靠、背景清白的士卒,由你亲自训练。待遇从优,抚恤加倍!若有家眷,总督府负责照料。”
陈天毫不犹豫地给出支持,“金银物资,我会想办法筹措,优先保障你们!”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指向蜿蜒的长城防线之外那片广袤的空白区域:“不要急于求成。先从靠近边墙,与我们有过贸易往来,或者受到大部排挤的小部落入手。用商队做掩护,用利益做纽带。茶叶、盐巴、铁锅……这些东西,对于草原上的小部落来说,就是命脉。”
“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征服,是倾听,是观察。建立信任需要时间,哪怕初期送回来的,只是些牛羊价格变动、部落首领更替之类的琐碎信息,也很有价值。”
“是!督师!卑职明白!”
侯三重重抱拳,眼中燃起斗志。
这项工作虽然艰难危险,却意义重大。
计划迅速展开。
陈天从并不宽裕的府库中,挤出了一批茶叶、盐引和银两,作为启动资金。
侯三则如同一个精密的筛子,开始从夜不收和铁山营中筛选合适的人选。
他看重的不仅仅是武艺和胆量,更看重机变、语言天赋,以及对草原生活的适应能力。
几天后,第一批伪装成商队伙计或流浪牧民的情报人员,三到五人一组,带着忐忑与使命,牵着驮负着货物的骆驼和马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长城之外的茫茫雪原之中。
他们的任务极其危险,一旦身份暴露,在远离大明势力范围的草原上,几乎必死无疑。
但他们携带的,不仅仅是货物,更是陈天打破信息壁垒、争取战略主动的希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雪原上的寒风依旧刺骨。
偶尔有信鸽带着加密的短讯飞回,内容大多简短而琐碎。
“抵达苏尼特部边缘,该部与喀尔喀有隙,可用。”
“喀喇沁部有后金使者活动,意图不明。”
“遭遇白毛风,损失两匹驮马,人员无恙。”
“收购皮货时,听闻科尔沁部有贵族对岳托上次分配战利品不满。”
这些信息看似零碎,但汇聚到陈天和侯三这里,经过分析和拼凑,逐渐勾勒出退兵之后草原局势的模糊轮廓。
后金正在加强对归附蒙古部落的控制和整合,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利益分配不均埋藏着矛盾的种子。
一些小部落则在强权的夹缝中艰难求生。
一个月后,一条相对稳定的情报线终于初步建立起来。
侯三亲自发展的一个线人,成功搭上了一个位于宣府西北方向数百里外,名为“灰鹿部”的小部落。
这个部落人口不过千余,草场贫瘠,常年受到附近大部的欺压,生存艰难。
侯三派去的人,没有一开始就表露官方身份,而是以来自“山西某商号”的商人面目出现,用相对公平的价格收购他们的皮货、羊毛,并卖给他们急需的茶砖、盐块和铁器。
几次交易下来,赢得了部落头人乌恩其的初步信任。
这一日,一份稍显厚实的密报,由灰鹿部落一个前往大同附近交易的族人,辗转送到了侯三手中。
密报里提到,后金方面似乎在大量征集工匠和牲畜,目的地疑似辽河上游地区,用途不明。
同时,灰鹿部的牧人在更北方的草场放牧时,远远看到过有小股身份不明的骑兵在活动,装束不像蒙古人,也不像常见的后金探马,行踪诡秘。
更重要的是,乌恩其在一次酒酣耳热之后,向“商人”隐约透露,科尔沁部有几个台吉,对上次入塞损失不小却收获寥寥颇有微词,似乎正在暗中串联,想要向皇太极讨个说法……
看着这份密报,陈天久久不语。
后金征集工匠牲畜?小股不明骑兵?蒙古内部的矛盾?
这些信息依旧不够具体,但却指向了几个可能的方向:后金可能在筹备新的军事行动或大型工程,草原上可能出现了第三方势力,蒙古与后金的联盟并非牢不可破。
这条情报线虽然脆弱,让他得以窥见长城之外那片黑暗帷幕后的些许动静。
“告诉侯三,加大对灰鹿部的投入,但要谨慎,绝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意图。另外,让他想办法,看能否从其他方向,再打开一两个缺口。”陈天对赵胜吩咐道。
他走到窗边,望着了北方。
冰雪终将消融,春天即将到来。
到那时,隐藏在草原深处的暗流,是会平息,还是会汇聚成新的滔天巨浪?
而此刻,总督行辕外,一名来自京城的驿卒,正风尘仆仆地翻身下马,手中捧着一封盖着兵部大印的公文。
“督师,京城兵部行文!”
陈天转过身,眉头微蹙。
京城,在这个时候来文,又会是什么内容?
是催促?是问责?还是……新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