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在陈天笔下流淌而出,字字斟酌,句句恳切。
他先是感念皇恩浩荡,细数自己受命以来朝廷给予的支持与信任,接着笔锋一转,详述宣大地区如今的战略地位。
“宣大非止边镇,实为京师之藩屏。臣经营三载,军民始安,诸部初定,城防渐固。若此时易帅,新抚之蒙古部族或生异心,新练之兵卒恐难驭使,方兴之屯田恐半途而废。此非臣之能异于常人,实乃事有先后,业有专攻。”
陈天笔下一顿,墨迹在宣纸上稍染,继续写道:“蓟辽之重,臣岂不知?然宣大不稳,蓟辽亦难独安。今宣大防线已成体系,与诸部盟约初立,商道方通,此皆需臣在此坐镇,徐徐图之,方见成效。”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拒绝调任的嫌疑,而是将重点放在“宣大离不开人”的现实困境上。
“臣非敢恋栈,实惧半途而废,有负陛下重托。若朝廷必欲调臣往蓟辽,臣即刻启程,万死不辞。然恐臣离宣大之日,即北疆再生波澜之时,届时臣纵有擎天之志,亦难兼顾两地,此臣所以夙夜忧叹者也。”
这封奏疏写得极有水平,既表达了忠诚,又陈述了利害,最后将选择权交还朝廷,却也在无形中施加了巨大压力,若执意调离我陈天而导致宣大生乱,这个责任该由谁来承担?
“王闯。”陈天唤来亲信。
“末将在!”
“将这封奏疏以六百里加急直送通政司,另抄录一份,交与我们在京中的人,设法让它的内容在朝堂上流传开来。”
王闯眼睛一亮:“督师高明!让那些大人们也看看,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陈天微微颔首:“去吧。还有,让赵胜加大‘万民书’的收集力度,不只是大同,宣府、山西镇也要发动起来。声势越大,我们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就越重。”
“明白!”王闯领命而去。
随着陈天的命令,一场声势浩大的民意请愿在宣大地区全面展开。
不仅将士们联名上书,各地百姓、乡绅、商贾乃至蒙古各部首领都纷纷在请愿书上署名、按手印,请求朝廷留任陈天。
这些请愿书如雪片般飞向北京,堆满了通政司的案头。
……
北京,紫禁城。
崇祯皇帝面对堆积如山的宣大请愿书,眉头紧锁。
“陛下,这陈天分明是在挟民意以自重!”
温体仁愤然道,“如此大肆鼓动军民请愿,其心可诛啊!”
张凤翼却持不同意见:“陛下,臣以为不然。观这些请愿书,笔迹各异,言语朴拙,分明是军民自发所为。若陈天真有异心,何须如此大张旗鼓?这恰恰证明他在宣大深得民心。”
崇祯烦躁地站起身,在乾清宫内踱步。
他何尝不知温体仁的私心?
但作为皇帝,他确实对陈天在宣大的影响力感到不安。
一个边镇督师,竟能让数万军民自发请愿留任,这在大明历史上极为罕见。
然而,张凤翼的话也有道理。
北疆防线事关重大,皇太极虽暂时退去,但后金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此时更换宣大主帅,风险太大。
“陛下,”温体仁见崇祯犹豫,又添一把火,“陈天此举,已显不臣之心。若此次顺其意,日后朝廷威严何在?其他边镇将领效仿,又当如何?”
这话戳中了崇祯的痛处。
皇权尊严,不容挑战。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入内,呈上一份密奏:“陛下,宣大总督陈天的奏疏,六百里加急。”
崇祯接过,迅速浏览。
正是陈天那封精心撰写的奏疏。
读罢,他久久不语。
陈天的奏疏,言辞恳切,逻辑严密,既表达了忠诚,又阐明了利害,让他挑不出半点毛病。
更关键的是,奏疏中隐隐透出的信息让他心惊,陈天似乎已料到朝中有人会以“挟民意自重”来攻击他,故而通篇都在解释宣大防务的紧要性和延续性,对军民请愿一事只字未提,仿佛完全不知情。
这份政治智慧,远超崇祯预期。
“你们都看看吧。”
崇祯将奏疏递给温体仁和张凤翼几人。
二人轮流看完,神色各异。
温体仁面色阴沉,他没想到陈天会有如此老练的政治手腕。
这封奏疏看似谦卑,实则绵里藏针,将调离他可能引发的边防危机清晰地摆在皇帝面前。
张凤翼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当即道:“陛下,陈天所言,俱是实情。宣大防线确系紧要,此时换帅,实为不智啊!”
崇祯长叹一声,陷入沉思。
......
就在朝堂争论不休之际,宣大地区的民意表达却愈演愈烈。
大同城外,数千老兵自发聚集,他们多是当年随陈天血战幸存下来的将士,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残。
“陈督师不能走!”
一个独臂老兵站在高处,声音嘶哑,“今年要不是督师率我们死守大同,我们早就成了鞑子刀下鬼了!如今朝廷要调走督师,我们不服!”
“不服!不服!”
底下群情激愤。
更令人动容的是,许多普通百姓也加入其中。
一个老农带着儿子,手捧一筐鸡蛋,对负责收集万民书的官员说:“大人,小的不会写字,就按个手印。陈督师来了后,咱们才吃上饱饭,这鸡蛋是自家鸡下的,麻烦转交给督师,就说我们百姓念他的好!”
类似的场景在宣大各地上演。
消息传回北京,朝堂上的风向开始转变。
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大臣,也开始倾向留任陈天。
无他,民意如此,边防如此,实在找不到强行调离陈天的理由。
一日早朝,争论再起。
温体仁仍坚持己见:“陛下,陈天在宣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今日他能鼓动军民拒调,他日若生异心,何人能制?”
这时,一直沉默的吏部尚书李长庚突然出列:“温首辅此言差矣。老臣近日细阅宣大奏报,陈天所行诸事,无一不为国为民。开屯田以实边储,练精兵以固边防,抚蒙古以安边疆,何来异心之说?若如此忠臣良将皆受猜忌,将来谁还愿为朝廷效力?”
李长庚德高望重,且为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调动,他一开口,在场诸多中立大臣纷纷附和。
“徐大人所言极是!”
“边防大事,岂能儿戏!”
崇祯看着朝堂上的局面,心知调离陈天已不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传旨。”
崇祯的声音在文华殿内回荡,“宣大总督陈天,忠勇可嘉,治边有方,深得军民爱戴。蓟辽虽重,宣大亦不可轻。着陈天继续总督宣大军务,赏银百两,以彰其功。”
圣旨传出,朝野震动。
温体仁等人面色铁青,却无力回天。
而宣大地区,则是另一番景象。
......
“督师,圣旨到了!”
赵胜兴冲冲地闯入总督府,“皇上收回成命,您不用走了!”
厅内众将闻言,无不欢呼雀跃。
陈天却面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结果。
他整了整衣冠,出门接旨。
宣旨太监满面笑容:“陈督师,皇上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这份圣旨,是皇上亲自斟酌再三才定下的。”
陈天恭敬接旨:“臣陈天,谢主隆恩!”
起身后,他示意王闯奉上一个锦囊:“公公远来辛苦,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太监接过,手感沉甸甸的,知是金银,笑容更盛:“督师客气了。皇上还有口谕,望督师不忘初心,继续为朝廷守好北疆。”
“臣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陈天郑重道。
送走太监后,众将围了上来,个个喜形于色。
“督师,咱们赢了!”王闯激动地说。
陈天却摇头:“不是赢,只是暂时稳住了局面。经此一事,朝廷对我们的猜忌只会更深。往后行事,需更加谨慎。”
赵胜点头:“督师说的是。不过,这次也让朝中那些人看到了咱们宣大的力量,看谁还敢轻易打咱们的主意!”
陈天望着远处操练的士兵,目光深邃:“加强军备,扩充铁山营,与蒙古各部的贸易也要加快。只有我们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众人齐声应诺。
当夜,总督府书房。
陈天独自站在地图前,沉思良久。
这场政治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但他知道,与温体仁等人的矛盾已经公开化。
朝中忌惮他的势力只会更加团结,未来必定还会有更多明枪暗箭。
他深知,这场胜利只是暂时的。
朝廷,尤其是皇帝心中的那根刺,并未拔除。
这次的较量,让对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他在宣大的份量,也必然会让忌惮更深。
下一次的明枪暗箭,不知何时又会到来。
实力,唯有绝对的实力,才是应对一切风雨的根本。
他转身,走向后院那间静谧的丹房,目光沉静。
外部的纷扰暂时平息,是时候将更多精力,投注到自身实力的提升上了。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磅礴的罡气,在经过连番大战和持续不辍的修炼后,已然趋于圆满,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便能窥见一个全新的、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