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天收到漠北惊变军报的同一时间,远在沈阳的后金皇宫崇政殿内,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后金天聪汗,爱新觉罗·皇太极,端坐在铺着虎皮的汗位上,面色沉静,但那双细长的眼眸中翻涌的怒意与焦虑,却瞒不过殿中这些老谋深算的贝勒大臣们。
殿内,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等宗室重臣,以及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谋士分列两侧,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汗王。
“说说吧。”
皇太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抑的火气,“林丹汗那个寡妇和崽子,还有那方元朝的传国玉玺,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早有探报说他们走投无路,有意归附我们吗?为何传出的却是投降大明?为何会在漠北被人截胡?数千骑兵,说没就没了?谁干的?!”
他一连串的问话砸下来,殿内鸦雀无声。
奉命负责招抚蒙古诸部的贝勒济尔哈朗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回大汗,臣等失职。苏泰哈敦与额哲确有意归顺,那个传出的消息是假的,我等派去的使者之前已与他们接上头了,并约定好在托里图受降。不料……突然杀出一股来历不明的骑兵,战力极其强悍,额哲所部……猝不及防,全军覆没。我等派去接应的兵马赶到时,只见到满地狼藉,苏泰哈敦与额哲,还有那方元朝的玉玺,都已不见踪影。”
“来历不明?”
皇太极冷哼一声,“漠北那片地方,除了零星几个不成气候的部落,还有谁能一口吃掉额哲几千人马?难道是明军?”
“绝非明军!”
多尔衮接口道,他年轻气盛,语气带着肯定,“根据现场痕迹和零星逃回的溃兵描述,那股骑兵装备奇特,部分人甚至戴着覆面盔,战术也与明军、我军乃至蒙古各部迥异。他们行动如风,配合默契,尤其擅长一种……一种仿佛能撕裂阵型的凿穿战术。”
“不是明军,不是蒙古人,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皇太极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查!给本汗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方传国玉玺,必须找到!”
“嗻!”
济尔哈朗与多尔衮连忙应下。
元朝的传国玉玺,象征着天命所归。
皇太极一直渴望得到它,以此来压服内部,并作为将来更进一步,与大明争夺天下正统的有力武器。
如今煮熟的鸭子飞了,还飞得如此不明不白,怎能不让他震怒。
然而,玉玺失踪还只是他诸多烦恼中的一个。
范文程见状,轻咳一声,出列转移了话题,也是陈述更迫在眉睫的困境:“大汗,玉玺之事固然紧要,然当下我大金,尚有更急迫之危需应对。”
皇太极目光转向他:“讲。”
“其一,粮荒。”
范文程言简意赅,“去岁收成本就不佳,今春又逢寒潮,播种推迟。库存粮食已支撑不了太久。蒙古诸部归附者众,人口增多,更添消耗。若夏秋再无好转,恐生内乱。”
殿内众人神色愈发沉重。
粮食,永远是悬在后金头顶的一把利剑。
他们能征善战,却不善生产,很大程度上依赖劫掠和贸易。
然而自从在宣大连续受挫,入塞抢掠的难度大增,获取粮食的渠道便窄了许多。
皇太极揉了揉眉心,这也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推行改革,鼓励农耕,但八旗贵族习惯了掠夺,对辛苦种地兴趣寥寥,阻力极大。
“其二,”宁完我补充道,“蒙古诸部,人心浮动。林丹汗虽败亡,但其旧部并未完全归心。如今额哲母子下落不明,玉玺失踪,更让一些部落首鼠两端。科尔沁部虽与我联姻,但近来与明国宣大方面的私下贸易频繁,恐生异志。”
多铎此时也开口道:“大汗,不止蒙古。军中亦有怨言。两次入塞,尤其是在宣大,我军折损颇多,却收获寥寥。不少将士认为,与其强攻陈天守备的坚城,不如转而攻略明国其他薄弱之处。但……若转换方向,又恐被明人讥笑我大金惧了那陈天。”
这才是皇太极威望受损的核心。
他力主入塞,尤其是第二次,目标直指宣大,意图一举拔掉陈天这颗钉子,结果损兵折将,灰头土脸地回来。
虽然凭借手腕压下了明面的反对,但暗流始终涌动。
以代善、阿敏为首的一些老牌贝勒,私下没少非议。
内部,粮食短缺,人心不稳,改革受阻。
外部,明国在宣大方向筑起了铜墙铁壁,蒙古局势又生变数。
皇太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继位以来,凭借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军事才能,一步步巩固权力,扩张势力。
但如今,内外交困,仿佛陷入了泥沼。
他沉默良久,殿内也无人敢出声。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玉玺之事,全力追查,但需隐秘进行,不宜大张旗鼓,以免引起明国和蒙古各部警觉,横生枝节。”
“嗻!”
“至于粮食……”
皇太极目光扫过众人,“暂停大规模军事行动。各部抓紧春耕,凡有怠慢农事者,严惩不贷。同时,加大对朝鲜的索贡,令其加倍提供粮秣。与明国……除了宣大,看看其他地方,能否通过边市换取粮食,哪怕价格高些。”
这是要暂时收缩拳头,舔舐伤口,积累力量了。
“蒙古诸部,”他继续道,“加强笼络,尤其是科尔沁等姻亲部落,赏赐可加倍。对于摇摆不定者,可适当展示武力威慑,但暂且不宜动用大军征讨。当前,以稳为主。”
“至于明国……”
皇太极提到这两个字时,眼神复杂,既有恨意,也有一丝无奈,“陈天坐镇宣大,一时难以图之。且让他再嚣张几日。我军暂作休整,巩固根本。待粮草充足,内部安定,再寻良机。”
他这番安排,无疑是承认了当前战略上的受挫,选择先解决内部问题,巩固权力。
对明策略,从积极的战略进攻,转入了战略相持和局部骚扰。
众贝勒大臣互相看了看,虽然有些不甘,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最终齐声应道:“大汗英明!”
皇太极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陈天……宣大……还有那股神秘骑兵……
这些麻烦,如同层层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暂时的退让不代表放弃。
他需要时间,需要理顺内部,需要找到破解困局的方法。
“等着吧……”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冰冷,“这天下,终将是我爱新觉罗·皇太极的囊中之物!”
然而,一丝隐忧,却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那支能在漠北轻易歼灭额哲数千骑兵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们的出现,又会给这原本就已混乱的天下大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就在皇太极于沈阳宫中为内外交困而烦恼时,远在宣大的陈天,在处理完内部整风的后续事宜,并派出更多夜不收深入漠北查探后,做出了一个看似平常,却寓意深远的决定。
时值四月下旬,春意渐浓,土地化冻,正是春耕的关键时节。
陈天下令,在宣大总督府直辖的模范田庄,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春耕大典。
他要亲自下田,扶犁开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