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崇祯八年除夕。
大同城内,虽然刚经历白灾,但在官府的竭力维持和百姓的自救下,已然恢复了几分节日的氛围。
屋檐下挂着冰棱,街道上的积雪被打扫堆在两侧,家家户户贴上了崭新的桃符,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难得的食物香气与淡淡的硫磺味。
总督府内,更是张灯结彩,布置得庄重而喜庆。
红毯铺地,灯笼高悬,一派节日气象。
然而,在这份喜庆之下,却涌动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暗流。
所有参与宴会的文武官员,都早早穿戴整齐,按照品级肃立等候,神情间少了往日的随意,多了几分谨慎与肃穆。
巳时刚过,鼓乐声起。
一名面白无须、身着绯袍的内官监太监,在一队锦衣卫的护卫下,手持黄绫圣旨,步履沉稳地走入总督府正堂。
他神色矜持,目光扫过堂内肃立的宣大文武,最终落在主位前的陈天身上。
陈天率麾下众官,依礼跪接。
“圣旨到——宣大总督陈天,接旨——”
太监尖细而悠长的声音在堂内回荡。
“臣,陈天,恭聆圣谕!”
陈天声音平静,叩首行礼。
那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起来。
前半部分,是例行的褒奖之词,赞扬陈天“督师宣大,勋劳卓着”,“整军经武,边陲宁谧”,“应对白灾,举措得宜”,肯定了其在军事和民生上的成绩。
然而,读到后半段,言辞便开始微妙起来。
“……尔镇守北疆,责任重大,当体朕心,以国事为重。宜益励忠贞,恪守臣节,驭下以严,待民以宽。中枢统筹,自有庙算,边臣之责,在于守土安民,切不可好大喜功,擅启边衅,亦不可恃功而骄,尾大不掉……今特赐除夕御宴一席,与卿及宣大文武共贺新岁,望卿深体朕意,克笃忠忱,钦此——”
圣旨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
“恪守臣节”、“不可好大喜功”、“不可恃功而骄”、“尾大不掉”……这些词语,如同绵里藏针,在褒奖的锦缎下,露出冰冷的锋芒。
这既是勉励,更是敲打,是警告陈天要安守本分,不要逾越边臣的界限,更不要拥兵自重。
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文武官员都屏住了呼吸,偷偷抬眼去看跪在前方的陈天。
陈天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恭敬地双手过顶,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臣,陈天,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丝毫波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众官齐声附和,声震屋瓦。
繁琐的接旨礼仪完毕,那太监脸上才露出一丝程式化的笑容,对陈天道:“陈督师,陛下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这除夕赐宴,乃是莫大的荣宠,可见圣心。”
陈天亦是含笑回应:“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敢不竭尽驽钝,以报陛下?公公一路辛苦,快请入席。”
气氛表面上顿时缓和下来。宾主移步至早已布置妥当的宴会厅。
宴会厅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崇祯皇帝赏赐的御酒佳肴流水般呈上,虽远在边关,但规制丝毫不减,极尽奢华。
身着宫装的乐工奏起雅乐,舞姬翩跹起舞。
陈天作为主人,与那宣旨太监并坐主位,频频举杯,谈笑风生。
他言谈间对崇祯皇帝感恩戴德,对朝廷忠心耿耿,对北疆防务和民生疾苦如数家珍,应对得滴水不漏。
宣大文武官员们也纷纷向天使敬酒,说着场面上的恭维话,宴会气氛看似热烈而融洽。
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之下,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那太监看似随意的问话,诸如“宣大如今兵精粮足,不知养兵几何?”、“听闻督师麾下有一支‘荡魔营’,专为应对阴山妖魔,不知战力如何?”、“这军票流通顺畅,不知以何为备?”等等,无不带着探询的意味。
而陈天的回答,则是在“坦诚”中带着保留,在“汇报”中划定边界。
既展示了宣大的实力与成绩,又巧妙地回避了核心机密,同时不断强调面临的困难(如军饷、妖魔威胁),暗示朝廷应给予更多支持而非猜忌。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用酒杯、笑容和言语进行的博弈。
那太监始终面带微笑,但眼神深处偶尔闪过的精光,显示他并非易与之辈。
他代表着崇祯皇帝,代表着朝廷中枢那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太监似乎有些微醺,拉着陈天的手,压低声音道:“陈督师,咱家出京前,陛下曾单独召见,甚是挂念北疆。陛下常说,朝中诸臣,若皆如陈爱卿般实心任事,何愁天下不定?只是……如今朝局复杂,言官清流,目光如炬,督师身处嫌疑之地,更当谨言慎行,勿授人以柄啊……”
这话,近乎赤裸裸的提醒和警告了。
陈天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动的神色:“多谢公公提点,陛下隆恩,天日可表。臣必当时时自省,不负圣望。”
宴会持续到戌时末,方才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陈天亲自将宣旨太监一行送至府门外安排好的奢华住处,又是一番客套,这才返回。
回到已然安静下来的总督府,遣退了所有随从,陈天独自一人立在书房窗前。
窗外,零星的爆竹声还在响起,映照着雪地,忽明忽暗。
他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的一丝冷冽。
“恪守臣节……勿授人以柄……”
他低声重复着圣旨和那太监话语中的关键词。
崇祯皇帝和朝廷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们需要他这把锋利的刀镇守北疆,却又无比忌惮这把刀会伤到自己。
赏赐是拉拢,宴席是安抚,而圣旨中的告诫和太监的“提醒”,则是套向这把刀的枷锁。
“陛下啊陛下,”陈天望着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黑夜,“你可知,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朝堂之争,不在流寇之乱,甚至不在关外的后金铁骑。”
他的思绪飘向了北方那深邃的阴山山脉,飘向了那不断侵蚀地脉、蠢蠢欲动的魔渊。
“你若一心维持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处处猜忌掣肘,又如何能凝聚力量,应对那即将到来的、席卷一切的黑暗?”
他与崇祯,与大明朝廷的关系,已然走到了一个微妙的十字路口。
表面的君臣名分尚在,但信任早已薄如蝉翼。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是继续在这僵硬的体制内委曲求全,还是……
陈天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绝不会将自己和宣大数十万军民的命运,寄托于一个多疑皇帝的“信任”之上,更不会坐视魔渊威胁而无所作为。
力量!
唯有掌握绝对的力量,才能在这乱世和未来的巨变中,掌握自己的命运!
就在他心潮起伏,对未来的道路进行深思熟虑之时,他忽然感到体内那早已达到罡气境大圆满的修为,竟隐隐躁动起来,周身气息流转加速,与天地元气的感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仿佛……只差一个契机,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能踏入一个全新的、更强大的境界!
陈天心头猛地一跳。
这感觉……是突破的征兆!
而且,并非小境界的提升,而是大境界的跨越契机——元丹境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闭关的冲动。
此刻还在除夕夜,府内外人多眼杂,绝非突破良机。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是子时之交,崇祯八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就要到来。
“王闯。”他沉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王闯应声而入。
“督师?”
“传令下去,”陈天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自明日起,本督将闭关数日,参悟武学,寻求突破。期间,一应军政事务,由你与赵胜、周文远、李铁手等核心人员组成的‘临时议政会’协同处理,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扰。”
王闯先是一惊,随即大喜:“督师您要突破了?!恭喜督师!属下等必竭尽全力,确保政务军务畅通,绝不让琐事扰您清修!”
陈天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北方,眼神锐利如刀。
“另外,加派一倍人手,严密监控阴山方向,尤其是那几处地气异常点。我闭关期间,若有任何异动,立刻……嗯?”
他话音未落,体内那躁动的气息再次澎湃起来,似乎连片刻都难以等待。
他摆了摆手:“去吧,立刻安排。我要静一静。”
王闯不敢再多言,恭敬退下,轻轻掩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陈天一人。
他盘膝坐下,尝试引导体内奔腾的罡气,感受着那玄而又玄的突破契机,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待子时一过,新年到来,便是我闭关冲击元丹之境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