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静。
并非无声,而是“声音”这个概念本身在此失去了意义。林小满悬浮在一片混沌的光影之中,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深海中的水母,在她周围缓慢地漂浮、旋转。
她看到了大学宿舍里那张堆满杂物的书桌,看到了期末考前夜室友们挑灯夜战的侧脸,看到了食堂阿姨打菜时微微颤抖的手,看到了凌啸在训练场上冷峻却偶尔闪过的关切眼神,看到了星轨在王座上那孤寂的背影,看到了陈深在图书馆阴影下那伪善的笑容……
这些是她“心象风景”的残骸,是她自我认知的碎片。逻辑引擎的湮灭和“火种”协议的代价,让她主体意识支离破碎,只剩下这些最本质的记忆残响,被困在了这片由她自己构筑,却又因坍缩而变得陌生、扭曲的内心领域。
她试图思考,试图将这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但每一次尝试,都只会引来更深层次的涣散。她像一个溺水者,在名为“自我”的海洋里下沉,却抓不到任何浮木。
……存在性确认……‘钥匙’林小满……意识活跃度……低于维持阈值……”
……‘现实锚点’状态……稳定……但失去主导意识连接……”
……判定:濒临……意识消散……”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彼方的、冰冷的评估声,断断续续地在她这片混沌的意识领域中响起。不是逻辑引擎,那是……观测者的分析程序?祂竟然能将触须探入这里?
随着那评估声的响起,这片混沌的光影开始发生更加诡异的变化。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不再只是无序地旋转,而是开始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归类、分析!
关于“校园生活”的碎片被聚集在一处,构成了一片模糊的、不断重复着上课、吃饭、睡觉等日常行为的区域;
关于“方舟与凌啸”的碎片形成了另一片区域,其中不断闪回着训练、战斗、以及凌啸那双坚定的眼睛;
关于“游戏世界与星轨”的碎片则化作了一片冰冷而瑰丽的星云,王座的虚影在其中沉浮;
甚至包括“陈深与夹缝”的记忆,也形成了一小团不断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影……
观测者,正在以祂的方式,“整理”她的内心世界!将这片混沌的“盲点”,试图纳入祂可以理解的、结构化的“记录”之中!
这是一种比直接抹除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侵蚀!祂在解剖她的灵魂,要将她所有的情感、记忆、执念,都变成冰冷的数据标本!
……情感模块‘眷恋’……强度评级:b+……”
……执念模块‘归家’……优先级:极高……”
……认知模块‘信任’……目标:凌啸……稳定性:受近期事件影响下降……”
冰冷的评估声不断响起,每一个词汇都像手术刀,切割着她残存的自我。
林小满感到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剧痛。她想要尖叫,想要反抗,却连凝聚一个完整念头的力量都没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象风景”被外力粗暴地规整、定义,如同一个被拆开的、失去了灵魂的玩偶。
……开始尝试……注入‘静寂’逻辑……替换冗余情感模块……”
不!
不能这样!
那是……属于她的东西!是她之所以是林小满的证明!
就在那冰冷的“静寂”逻辑即将触及那片代表着“眷恋”与“归家”执念的记忆区域时——
异变发生了!
那片区域的核心,那枚由林小满自我认知凝聚、与图书馆天台融为一体的“现实锚点”,仿佛受到了最根本的挑衅,猛地爆发出了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抵抗之力!
这力量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绝对的“否定”!一种对“被定义”、对“被同化”的终极拒绝!
……警告!遭遇未授权抵抗!”
……抵抗源:‘现实锚点’……”
……抵抗性质:信息层面‘绝对差异性’……
……解析……失败……”
……逻辑冲突……”
观测者的评估声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误”提示!那试图注入的“静寂”逻辑,在触碰到“现实锚点”光芒的瞬间,竟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般,自行瓦解、消散了!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林小满存在本源的抵抗,仿佛在观测者那完美无瑕的、涵盖一切的“记录”中,硬生生凿出了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
……重新评估……”
观测者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快速的、近乎无法察觉的……“计算”的意味?
……目标‘林小满’……存在‘不可完全定义’属性……”
……该属性与‘环轨’协议、‘钥匙’本质、及‘现实锚点’高度相关……”
……继续强制同化……可能导致……目标意识结构……不可预测性坍缩……及‘盲点’性质……异变……”
祂……在权衡利弊?
面对一个无法立刻“消化”的硬骨头,即便是观测者,似乎也开始考虑“方式方法”了?
趁着这短暂的、因“逻辑冲突”而产生的凝滞,林小满那涣散的意识,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中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猛地凝聚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
她“看”到了那在观测者力量下依旧顽强闪耀的“现实锚点”,感受到了那份源于自身“真实”的、不屈的抵抗之力。
……我是……林小满……”
……这里……是我的……世界……”
一个破碎却坚定的念头,如同宣言,在这片被侵扰的心象领域中升起。
她开始尝试,不是去拼凑那些散落的记忆碎片,而是将自己的意志,与那枚“现实锚点”重新连接!以这锚点为支点,去重新掌控这片属于她的“风景”!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跋涉。每凝聚一丝意识,都要对抗观测者那无孔不入的分析与压制。
但她在坚持。
凭借着对“回家”的执念,凭借着对那些未能完成的约定的不甘,凭借着凌啸、林枫、甚至星轨牺牲时传递给她的那一点点温暖……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收拢着自我的权柄。
……目标意识活跃度……异常提升……”
观测者的评估声再次响起,
……尝试建立……新的……分析模型……”
祂没有放弃,只是更换了策略。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科学家,面对一个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现象,开始准备进行更长期、更细致的观察与实验。
林小满知道,她的抵抗只是开始。观测者依旧如同悬顶之剑,祂的“注视”从未离开。她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里,与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展开一场关乎“存在”本身的、无声的战争。
就在林小满与观测者的意志在这片心象领域中进行着殊死拉锯时,一段本不应存在于她记忆中的、极其模糊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对话碎片,突然不受控制地从某个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认知的‘现实’并非全部……”
“……甚至……你自己……也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你会……如何选择?”
“……我不知道……”
一个更加稚嫩、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回答道,
“……但至少……要弄清楚……真相吧……”
这记忆……来自何时?来自何处?为何在此刻浮现?
而与此同时,在外界的某个未知维度,那片曾被纯白光束撕裂又抚平的空间中,一点微不可察的、与林小满“现实锚点”同源,却又更加古老的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悄然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