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雕塑。那段来自议会高层的、冰冷而残酷的数据残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信念、对议会的忠诚、乃至牺牲同伴的意义,彻底击得粉碎。
不是意外,不是被渗透,而是……主动的献祭。
为了一个所谓的“最终蓝图”,他们这些观测员,连同整艘“静默洞察者号”,都被议会高层无情地抛弃,成为了喂养怪物的饵料。
“……呵……呵呵……”伊森发出低沉而破碎的笑声,充满了自嘲与绝望,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一块焦黑扭曲的舰船残骸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哭声。那是信念彻底死亡后的虚无与寂静。
凌夜和阿刻索也陷入了沉默。这个真相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战斗。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阿刻索,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
林小满操控“悖论之舟”缓缓靠近,她能感受到伊森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近乎死寂的悲伤与崩溃。晶片传来的共鸣不再是微弱的秩序感,而是一种同频的震颤,仿佛在哀悼某种纯粹之物的逝去。
“伊森……”林小满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试图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现实,“现在不是绝望的时候。议会背叛了你,但你还活着。你的同伴不能白死,真相……需要有人带出去。”
她的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丝微澜。
伊森缓缓抬起头,破碎面甲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但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凝聚——不再是忠诚,而是……愤怒,以及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们还‘活着’……以某种形式……在这怪物的体内……承受着无尽的折磨……我不能……让他们连最后的痕迹都消失……”
他扶着残骸,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扫过林小满、凌夜和阿刻索,那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坚定:“……议会……已不再是归宿。从现在起,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摧毁‘噬忆之兽’,解放我的同伴,然后……找出那个下达命令的杂碎,让他付出代价!”
就在伊森重新确立目标的瞬间,整个“胃壁空间”剧烈地蠕动起来!仿佛“噬忆之兽”感知到了迷宫核心的崩溃以及“饵料”信念的转变,从“消化”模式切换到了“清除”模式!
四周那些由舰船残骸和信息脓疮构成的肉壁上,裂开了无数张布满利齿的、由纯粹吸食欲望构成的“口器”,同时,粘稠的、带着强烈信息腐蚀性和精神污染性的“胃酸”——实质是高度浓缩的负面记忆与情感浊流——如同瀑布般从头顶倾泻而下!
“它要彻底消化我们了!”凌夜大喝一声,装甲能量护盾开到最大,信息扰乱枪对着倾泻而下的浊流连连射击,试图打散其结构,但效果甚微。那浊流仿佛有生命般,绕过能量冲击,继续覆盖下来。
阿刻索双手虚按,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挡住了他们头顶小范围的“胃酸”,但屏障表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显然无法持久。“这地方待不了了!必须找到出路!”
“出路……”伊森强忍着恶心和眩晕,快速扫视着这片由舰船残骸构成的“胃壁”,“……理论上,既然这里是它的‘消化场’,就一定存在与外界交换物质的‘通道’!可能是未被完全消化的残骸排出孔,或者是它汲取外部信息的‘触须’接口!”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远处肉壁上一个不断收缩扩张的、直径约数米的幽深孔洞,孔洞边缘附着着一些尚未完全溶解的金属碎片和管线残骸,正有丝丝缕缕混乱的外部信息流入。
“……那里!那个孔洞!能量反应和规则波动与外界有微弱连接!可能是‘排泄口’或者‘信息触须基座’!”
目标明确,但通往那个孔洞的道路,已然被倾泻的“胃酸”浊流和不断开合的贪婪“口器”所封锁。整个空间都在剧烈蠕动、挤压,试图将他们碾碎、溶解、吸收。
“我开路!”凌夜怒吼一声,装甲背后推进器喷出炽热的光流,他不再节省能量,如同炮弹般冲向那个孔洞方向,信息扰乱枪火力全开,精准地点射那些试图咬合的口器,为后方开辟出一条短暂的通路。
阿刻索维持着头顶的屏障,紧随其后,他的步伐看似悠闲,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地面突然隆起的肉刺和侧面袭来的触须。
林小满操控“悖论之舟”,将伊森护在船体下方,船身光芒流转,不断构筑出小型的“信息隔断”护盾,抵挡着溅射过来的“胃酸”和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她同时将晶片的感知开到最大,预判着前方空间的规则变化和危险。
……警告!前方空间结构不稳定,规则趋于‘闭合’!”
就在他们冲到距离孔洞还有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时,晶片传来尖锐警报!只见前方大片区域的肉壁猛地向内合拢,无数口器相互融合,形成了一面布满利齿、不断蠕动的、几乎密不透风的“绝望之墙”,彻底封死了去路!同时,两侧和身后的肉壁也在加速挤压过来!
“过不去了!”凌夜停下脚步,脸色难看。
伊森看着那面“绝望之墙”,又看了看周围不断逼近的死亡空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强行突破!攻击一点!‘钥匙’,用你最强大的秩序冲击!凌夜,火力掩护!阿刻索先生,请想办法延缓周围墙壁的合拢!”
没有时间犹豫!
林小满将“悖论之舟”所有的能量,连同晶片内储存的、来自“星环联合”的庞大理性知识库,以及自身那不容玷污的“自我”意志,全部灌注到船首,凝聚成一点极致璀璨、仿佛能定义“存在”本身的“秩序之矛”!
……信息编织——秩序之矛!”
与此同时,凌夜将所有火力倾泻在“绝望之墙”的同一个点上,试图削弱其结构。阿刻索则双手按在两侧合拢的肉壁上,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拗口的音节,一股强大的、带有“停滞”概念的力量暂时延缓了墙壁挤压的速度,但他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就是现在!”伊森嘶声喊道。
“悖论之舟”船首的“秩序之矛”化作一道撕裂一切混沌与恶意的纯白流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轰击在凌夜火力覆盖的那个点上!
“嗤——轰!!!”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油脂般的、令人牙酸的侵蚀声,紧接着是某种规则结构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那面“绝望之墙”在“秩序之矛”的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瓦解,露出了后面那个不断收缩扩张的幽深孔洞!混乱的外部信息流瞬间涌入!
“走!!”
四人没有丝毫迟疑,用尽最后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了那个孔洞!
就在最后一人(阿刻索)的身影没入孔洞的瞬间,后方那被暂时延缓合拢的肉壁猛地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封死了退路。
孔洞内部并非坦途,而是一条漫长、湿滑、布满粘液和尖锐残骸的、向下倾斜的管道。四人如同坐滑梯般,在黑暗中高速下坠,承受着剧烈的颠簸和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并且迅速扩大!
“噗通!”“噗通!”……
几声落水般的声响,四人先后从管道尽头被“排泄”了出来,重重地摔落在一片相对坚实、布满了各种信息垃圾和未知残骸的、散发着恶臭的“地面”上。
他们终于脱离了“噬忆之兽”的体内!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口气,看清周围的环境,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恐怖、仿佛源自宇宙诞生之初的恶意与饥渴,如同无形的海啸般,从他们刚刚逃出的那个方向,铺天盖地地笼罩而来!
伊森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片深邃的、蠕动的黑暗,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与战栗:
“……它……醒了……”
“……‘噬忆之兽’的……本体意识……注意到我们了……”
刚刚脱离消化场,就惊醒了沉睡的巨兽?
他们该如何面对这完全体的、以记忆和存在为食的恐怖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