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皇家运动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赛场上的局势,也正如刘协所预料的那样,充满了火药味和戏剧性。
射箭比赛,玄甲骑队再次展现了他们作为顶尖军人的恐怖实力,几乎箭箭正中靶心,包揽了所有名次,引得全场惊叹连连。
杨破军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时不时捋着胡须,接受着周围同僚的恭维。
凤三娘的脸色,则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直到拔河与摔跤比赛开始。
战况瞬间逆转。
拔河场上,当南阳那一百名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壮汉,光着膀子,口中喊着粗野的号子,将脚下的大地踩得咚咚作响时,整个赛场的气氛都变了。
他们对面,那些身形精悍、擅长技巧的玄甲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随着凤三娘亲自擂响战鼓,南阳队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那根粗大的麻绳,如同被巨兽拉扯,瞬间就越过了中线。
玄甲骑队拼尽全力,一个个脸憋得通红,却依旧被拖得在地上狼狈翻滚。
“赢了!!”
南阳的壮汉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将手中的麻绳抛向天空,激动地互相拥抱,仿佛赢得了一场决定生死的战争。
摔跤场上,更是南阳队的天下。
他们那些在田间地头,在军营肉搏中练就的朴实技巧,充满了野蛮而直接的力量。
玄甲骑的骑士们虽然武艺高强,但在这种赤手空拳、硬碰硬的角力中,根本不是这些“人形巨兽”的对手。
一个又一个玄甲骑被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垫子上。
这一次,轮到杨破军的脸黑如锅底了。
而凤三娘,看着自己的手下终于扬眉吐气,那紧绷了几天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冷硬的笑意。
双方你来我往,在各自擅长的领域疯狂碾压对方,将那份战场上没能发泄的仇恨,尽数倾泻在了这片“文明”的赛场上。
刘协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这运动会办得太值了。
而在这片喧嚣与狂热之中,却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大理寺评事,魏京。
他奉命临时兼任此次运动会的总裁判官,负责记录成绩,监督赛场纪律。
魏京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为人却刻板到了极点,
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关心输赢,也不在意场面的热闹。
他只关心规则是否被遵守,记录是否准确无误。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无趣的怪人,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公正和一丝不苟。
这天,射箭比赛刚刚结束。
按照规程,魏京需要带人回收所有箭矢,清点入库。
这本是一项枯燥乏味的工作。
他弯下腰,从靶子上拔下一支箭。这是玄甲骑队用的箭,做工精良,箭头锋锐,箭杆笔直。
他习惯性地检查着箭矢的每一个细节,目光落在了箭尾的羽毛上。
他看到,那三片尾羽,是用极细的蚕丝线,一圈一圈,缠绕固定在箭杆上的,手法极其精巧,牢固而美观。
这是军中箭矢的标准制式。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如同闪过一道电光。
他猛地想起了不久前,作为呈堂证物,从永南阳紧急送来的那份卷宗。卷宗里,附着一支从商队袭击现场找到的,“刻有‘玄’字”的凶箭。
作为大理寺官员,他对卷宗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那支“凶箭”的尾羽,不是用丝线缠绕的!
为了让羽毛更牢固,不易在飞行中脱落,那支箭的尾羽,是用一种半透明的、带着淡淡黄色的鱼胶粘合的!
一个细节,天差地别!
魏京拿着手中的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周围的喧嚣和呐喊仿佛瞬间远去,他的耳边一片轰鸣。
同样的“玄”字,同样的制式,为什么制作工艺会有如此重大的差别?
是巧合?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不动声色,将手中的箭矢递给手下,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但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继续处理着手头的工作。
等到将所有事情交接完毕,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的证物房,调取了两份被暂时封存的卷宗。
昏暗的证物房内,只有一盏油灯在静静燃烧。
魏京先是取出了那支“玄”字凶箭。
在灯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尾羽根部,果然有鱼胶凝固后留下的光亮痕迹。
他又打开了另一份卷宗,里面是杨破军一方呈上来的证物——那把王家村找到的铁锹,上面沾着血迹,锹柄上,用烙铁印着一个浴火凤凰的图样,边上还有一行小字。
魏京举着油灯,凑近了那把铁锹。
他不是铁匠,但他出身寒门,小时候见过村里的铁匠打制农具。
他仔细地观察着铁锹上的那行小字。
那行字,刻得龙飞凤舞,充满了杀伐之气,看上去确实像军中手笔。
可是……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刻痕的边缘。
太光滑了。
农具和兵器上的标记,都是在锻打成型后,趁着铁器未完全冷却时,用钢印凿刻上去的,边缘会因为金属的挤压而产生细微的毛刺和卷边。
而眼前这个“虎”字,边缘虽然锋利,却异常平滑,更像是……事后用极其锋利的刻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雕刻上去的!
这根本不是一个铁匠的手法,这更像是一个雕刻文玩玉器的匠人,在伪造一件作品!
两个发现,如两道惊雷,在魏京的脑海中炸响!
箭是假的!
铁锹,也是假的!
两份指向杨破军和凤三娘的“铁证”,竟然全都是伪造的!
魏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
这不是一场误会,也不是简单的边境摩擦。
这是一个局!
一个无比巨大、无比恶毒的阴谋!
有人在暗中,同时陷害了镇北大将军和平南侯,想要挑起一场席卷整个大晏的内战!
这个人是谁?他想干什么?
魏京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但他该怎么办?
将此事公之于众?
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这两点工艺上的猜测,根本无法说服任何人。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他脑中闪过无数人的面孔,朝中大臣,各方势力……最后,所有面孔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张懒洋洋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脸。
皇帝陛下。
那个用一场荒诞的“运动会”,强行中止了这场阴谋的皇帝。
他是真的疯癫,还是……他其实早就看穿了一切?
魏京不知道。
他只知道,要揭开这个天大的阴谋,他需要一个人的许可,一个人的支持。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闭嘴,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人。
他握紧了手中的调查记录,那几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如千斤。
他抬头,透过证物房那狭小的窗户,望向了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足以决定他生死,甚至决定整个大晏国运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