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回去,我想再吹会儿风。”
禾苗拒绝了。
难得心平气和的和他人交流,禾苗的情绪平静得可怕。
她继续说:“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从乡下的烂初中考上城里最好的高中,我觉得我离开了噩梦。”
再也不会有人骂她是丧门星。
“他们为什么要孤立我?为什么要在黑板上、在我的桌子上、书本上写我和我外婆的名字,诅咒我们去死?为什么老师要针对我?为什么?”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禾苗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不喜欢现实。”
让我一直活在自己创造的幸福里吧。
“这里有外婆、有明珂、有禾苗,我是何苗苗。”
“我会平平安安的度过高考,去上大学或者是去打工。”
喉间又干又涩,贺连云忍着鼻间又酸又涩的感觉,想说些安慰人的话,可最后却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抱歉,“我很抱歉,毁了你的一切。”
“不用道歉。”禾苗摇头,她笑了,“毕竟我吃掉他们的时候从来不会感到抱歉。”
她转过头,不再看贺连云。
没了云的遮挡,阳光有些刺眼,少女高高举起自己的左手挡住半张脸。
长年累月不见阳光,胳膊的肤色是近乎透明的白,上面生着狰狞可恐的疤,有电击烧焦皮肉愈合的痕迹、有被针扎穿的孔、还有青青紫紫的淤青。
“今天是个好天气。”
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适合来场烟花秀。”
“你想看的话,我有办法。”贺连云悄咪咪地往前挪几步,她暗示道:“但是晚上烟花好看,我们先走吧?”
禾苗没回头。
无声的拒绝。
贺连云无法,她摸了下手腕,仅自己可见的发光屏幕出现在她面前,用意念打出自己在天台的消息发在六人小群里。然后她关了光脑,安安静静地陪着禾苗。
微风习习,纷乱了发丝。
其实贺连云喜欢下副本。
副本里的天空不是一成不变的灰,不会总是蒙着雾霾,它会有日出日落,有绚丽梦幻的晚霞。
沐浴着阳光,贺连云享受地眯起眼。
禾苗说:“我上初中的时候,学过这么一首歌,我唱给你听吧。”
“好。”
于是,少女轻快地唱起歌来,她曲起手指,用指关节敲栏杆打拍,“太阳下去明天依旧爬上来~花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美丽小鸟飞去无踪影……”
碧空如洗,靛青往遥远处无限延伸,金乌挂在蔚蓝晴空画卷上,薄薄的几片云作缀,落下浓蓝重彩的一笔。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太阳下去明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挂在唇边的笑僵住了。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遮挡住她余下的歌。
黑血从唇边溢出,少女从栏杆上下来踮起脚尖张开双臂,拔高声音唱道:“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火焰携带着热浪冲上天台,扑向摇摇欲坠的少女。
禾苗挥动手,无数纸片从她的手中飘落,融入火焰中。
一如当初。
她放火烧掉精神病院的那天。
火舌顺着墙壁往上爬,攀至高处舔舐着她的衣角,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灼热的温度模糊了大部分感官。
贺连云被突如其来的热浪冲得连连后退,她抵着墙壁,震惊地看向天空。
咻咻咻——
烟花在红色的天空炸开,迸裂成无数不同色的光点坠下,盛大灿烂,像是在欢庆灵魂的自由。
蓝白条纹的精神病服挂在少女消瘦的身体上,她放声大笑,笑完还在唱歌,“太阳下去明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她在栅栏外的那小块土地上。
她蹦蹦跳跳地走了一段路,轻松的像是在风和日丽的中午和朋友肩并肩,走在花圃外侧狭窄的砖石道上。
烟太浓了,楼也在晃。
禾苗把楼炸了,它要塌了。
贺连云捂住口鼻,从晃动的火光中追寻她的身影。
她听到了少女的歌。
歌曲声声欢快,那是流淌着幸福的曲调。
手腕处的红痣发烫,爆炸声没停,楼晃得更厉害了,它开始倾斜,往一侧倒塌。
她没有去看光脑的消息。
女人咬着后槽牙,她后撤一步,接着义无反顾地奔向歌唱的少女。
“禾苗——”
她伸出手,抓了个空。
就像电影里刻意放慢的帧数一样。
她看到禾苗弯起了眼眸。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里面没有映出扑上来的橘黑色热潮,没有弯曲折叠的铁护栏,没有被冲击力带飞支离破碎的玻璃,里面是贺连云穿着吊带裙子向她伸出手。
那天的阳光很好,女人胸口别着的那颗透宝石反射出光。
“我很喜欢你,贺连云。”
你和明珂一样,我爱明珂,也喜欢你。
“我恨你们。”
我恨你们,也恨明珂。
你们一起毁了我的梦。
呢喃的话淹没在轰鸣声里。
贺连云呆呆地抓着蒸得滚烫的栏杆,她张了张口,如同失声。
……这就是大灾变的真相。
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泼了汽油,引爆炸弹,烧了学校,报复了她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她给门卫下了药,断了学校的电,大门开不了,而当初为了防止学生逃学而建的高高的墙壁阻挡了他们的逃亡。
没人可以逃。
没有人。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犯罪。
手被栅栏烫伤,痛感迫使她松开手,她盯着发红的掌心,表情茫然。
很呛。
好痛苦。
她蹲下来,掐着脖子咳嗽。
“贺连云!”
有人在叫她,贺连云泪眼婆娑地回头,在泪光中她见到了拎着魔杖跑来的身影。
芙依三步并两步跳上已经塌得差不多的楼梯,她扯住贺连云的手带着她飞上高处。
高空里烟雾比较淡,贺连云缓了缓,嗓子哑得快说不出来话,“他们怎么样?”
“大家都还好,我们很担心你,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芙依担心地摸着她的手背。
她都快吓死了,经过一次离别后,她格外害怕有人出事。
“没有。”
贺连云摇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她低头看,下面是慌乱的叫。
许多人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他们涌向门口,双手晃着门栏,在发现打不开后转而爬墙,想要跑出去。
即使知道这是既定的事实,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可她心里闷闷的。
贺连云吐出一口浊气,“做好准备,我们要跟何苗苗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