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声在巷口停了。
陈小满没动,断鼓槌还横在腿上,裂口朝上。他盯着那枚背面对天的铜钱,手指在鼓槌边缘轻轻敲了一下。
黄大贵喘得更急了,前爪在地上抓了两下,突然翻身爬起,冲着供桌后面那堆破箱子猛扑过去。
“回来。”陈小满低喝。
黄大贵不理,鼻子贴着地面来回拱,尾巴僵直,耳朵往后压成两片薄皮。它猛地扒开一个塌了角的木箱,木板咔啦一声翻倒,扬起一阵灰。
箱底压着一块灰布,裹得严实。
它用嘴扯出布包,甩到地上,布散开,露出一块玉佩。
玉佩有裂,从中间蜿蜒而下,像被蛇咬过一口。裂痕里飘着一丝青烟,淡得几乎看不见。
白小染跳下石阶,绕着玉佩转了半圈,毛炸起来,却没叫。
陈小满慢慢起身,走过去蹲下。他没碰玉佩,而是把三枚铜钱从袖口掏出来,摆成三角,围住它。
铜钱不动。
他抬手,从香炉里捻了点灰,撒在玉佩表面。
灰落下去,像被什么吸住,瞬间变黑。
“好东西。”他冷笑,“檀香味都盖得住,差点连我也骗了。”
白小染哼了一声,尾巴扫了扫地面。
陈小满伸手把玉佩拎起来,指腹蹭过裂痕。那一丝青烟忽然颤了颤,往他指尖飘。
他甩手就扔,玉佩飞进香炉,正落在未燃尽的香头上。
“你干什么!”白小染炸毛。
“让它熏着。”陈小满站起身,“三日必动,躲不过香火熬。”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边缘已经发毛,背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破”字。这是奶奶早年塞给他的,说是压箱底的货,能破邪魂寄体。
他没贴,只是虚虚压在香炉口,然后退到门后,靠着墙坐下。
黄大贵趴回他脚边,耳朵贴头,眼睛却睁着,死死盯着香炉。
时间一点点过去。
巷外传来打更声,两下。
香炉里的香快烧完了,火头一缩一缩,玉佩在暗红光里泛出温润的光,像活物在呼吸。
突然,黄大贵耳朵一竖。
香炉口那张符纸,自己掀了掀。
陈小满屏住气。
玉佩裂痕中,青烟缓缓溢出,先是一缕,接着凝成细线,盘旋上升,在半空扭动,渐渐拉出个模糊的影子——
蛇首人身,眼窝深陷,嘴角裂到耳根。
柳七爷。
影子悬浮片刻,忽然转向陈小满藏身的方向,无声咧嘴。
下一秒,它俯冲而下,直扑他眉心。
陈小满抬手,指尖划过掌心,血珠甩出,正中符纸。
“破!”
符纸瞬间燃起蓝火,封住香炉口。青烟撞上去,发出一声尖啸,猛地缩回,缠住玉佩,疯狂扭动。
蛇影在火中扭曲,终于凝出一张人脸,灰败、干枯,眼珠暴突。
“你逃不脱宿命……”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阵眼必崩,掌堂必死……”
陈小满往前一步,盯着它:“你都碎成烟了,还惦记我死?”
他抬脚,踩住香炉边缘,蓝火映得他半边脸发青。
“我不成仙,不斩尘缘,不弃情义。”他一字一顿,“你这种连魂都保不住的玩意儿,也配谈宿命?”
符火猛地暴涨,蛇影惨叫,被火舌卷住,一寸寸烧成灰烬。玉佩“啪”地裂开,碎成粉末,混着香灰洒落炉底。
火灭了。
香炉静悄悄。
陈小满喘了口气,腿一软,靠回墙上。刚才那一击耗了他大半力气,心口那团温热忽明忽暗,像快熄的炭。
白小染跳上石台,低头嗅了嗅香炉,耳朵抖了抖。
“烧干净了?”她问。
“暂时。”陈小满抹了把脸,“这种残魂,烧了也能再聚,就看它下次藏哪儿。”
他低头看黄大贵。
黄大贵躺在地上,嘴咧着,舌头耷拉出来,浑身发抖。刚才那一下,它扑上去咬住了青烟,被反震得撞墙,到现在没缓过来。
“喂。”陈小满推了它一下。
没反应。
他皱眉,把五枚铜钱从地上捡起,围着黄大贵摆成圈,然后盘腿坐下,把手按在铜钱上。
地缝深处传来微弱震动,一丝灰光从接缝里渗出,顺着铜钱边缘爬上来,钻进黄大贵鼻孔。
它抽了抽鼻子,尾巴尖动了动。
陈小满闭眼,引导地脉微光缓缓注入它体内。这法子是奶奶笔记里提过的,叫“引脉续灵”,专治灵体崩损,但对施术者负担极大。
他额角渗出汗,手指发麻。
过了约莫一炷香,黄大贵突然睁眼。
瞳孔是金色的,像野兽。
它没动,就那么盯着虚空,嘴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听见什么了?”陈小满问。
黄大贵喉咙滚动,声音沙哑:“老地方……香断了……”
陈小满心头一跳。
“哪个老地方?”
“工厂……”它继续说,眼神涣散,“香炉倒了……他们要聚魂。”
话音刚落,它眼皮一垂,又昏过去。
但尾巴却抬起来,轻轻扫了一下,指向巷北。
白小染跳下石台,凑近它鼻子听了听,回头说:“它没说谎,气息里带着阴火味,像是从火场里爬出来的。”
陈小满没吭声,把铜钱收回袖口,站起身。
他走到香炉前,伸手进去,捏起一点玉佩残渣。粉末粗糙,夹着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
他捻了捻,凑近鼻尖。
没有味。
但他知道,这东西不该这么干净。
他转身走向供桌,从最底下抽出一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半截红蜡烛、一把锈剪刀,还有一小瓶黑水。
他倒出几滴黑水在残渣上。
粉末立刻冒起细泡,发出极轻的“滋”声。
陈小满眯眼。
黑水是奶奶留的“显秽液”,专破伪装。能起反应,说明这玉佩不只是残魂寄体——它还沾过活人血。
而且是……献祭用的血。
他把瓶子收好,铁皮盒推回原处。
白小染跳上他肩头,爪子轻轻按着他后颈:“你要去北边?”
“还不急。”他摇头,“它说香炉倒了,说明仪式被打断。现在去,要么扑空,要么撞上补场的。”
他低头看黄大贵,伸手摸了摸它秃了一截的尾巴。
“但它能回来,能叼出这东西,能说出这些话……”他声音低下去,“说明它还记得怎么做事。”
白小染没接话。
陈小满站直,把断鼓槌插回石台缝隙。
“它不是狗。”他说,“它是探子。”
他转身走向老屋,脚步比刚才稳了些。
肩头的白小染忽然竖起耳朵。
“你听见了吗?”
“什么?”
“巷口……有人在数数。”
陈小满停下。
远处,一个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数着: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