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粒在窗台上发黑,像被火燎过。
陈小满没看那点残渣,手指一翻,把剩下的盐全倒在黄大贵鼻尖。黄鼠狼猛地抽了下身子,耳朵贴住脑袋,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像是从很深的地方被拽回来。
“醒得慢,吃得快。”陈小满低声说,“再不起来,下次撒盐我可往你嘴里灌。”
黄大贵抖了抖毛,尾巴甩了两下,眼睛慢慢睁开,瞳孔缩成一道缝,盯着屋顶某处,像是在对焦。
“你刚才那一下,差点把我魂儿震进地缝里。”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点老烟枪似的咳,“百八十年没闻过这么冲的破煞盐了。”
“你还记得百八十年前的事?”陈小满蹲下来,盯着他。
“记得个屁,就记得你太爷爷家灶台后头藏酒坛的位置。”黄大贵用爪子抹了把脸,“但我鼻子没忘事。刚才那盐一碰,地脉的味儿就窜上来了。”
“说人话。”
“香料厂底下,有老根。”黄大贵坐起身,爪子在地上划了两道,“不是水泥地基,是旧窖池,底下连着三条暗脉,一条通东,一条走西,中间那条——”他顿了顿,“直通你们陈家老宅的地龙眼。”
陈小满眼神一紧。
“柳七爷要是真在搞‘扣仙术’,就得靠这种地脉养香魂。活仙家烧出来的煞气,得有地方存,还得能循环。”黄大贵抬头,“那厂子,就是个大香炉。”
屋里静了一瞬。
白小染蜷在供桌角落,耳朵尖轻轻抖了下,没睁眼。
陈小满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五仙铜钱,摆在桌上,摆成环形。铜钱不动,但中间那枚边缘微微翘起,像是被什么顶着。
“你还能探更深?”他问。
“探是能探,但得你搭把手。”黄大贵盯着铜钱,“你得摆阵,借白小染那点残息引路。她虽然睡了,可魂火还在玉佩里烧着,能当引子。”
陈小满点头,把玉佩从内袋取出,轻轻放在铜钱圈中央。裂痕处渗出一丝热气,像是晒透的石头在散热。
他闭眼,默念请神诀。
第一句出口,铜钱轻微震了一下。
第二句,黄大贵耳朵竖起,鼻尖微动。
第三句,玉佩裂痕里渗出一缕银丝,绕着铜钱转了半圈,落进黄大贵鼻孔。
“哎哟!”他猛地往后一缩,“这味儿太冲,跟喝了一整瓶白酒似的!”
“能行吗?”陈小满睁开眼。
“行是行,但别念第四句。”黄大贵甩了甩头,“再念我就得钻进地底出不来了。这阵法能开灵眼,也能把人魂儿扯散。”
他趴下身子,前爪按在黄纸上,尾巴一扫,卷起一支炭笔。笔尖落在纸上,开始划动。
一道弧线,从城南起,弯向西北。
“这是南城殡仪馆的地脉走向。”他边画边说,“尸体肺里塞木屑,说明邪修在那里做过‘引魂桩’,把死人气脉接进大阵。”
第二道弧线,从西郊土地庙出发,斜插进城区。
“庙祝抠墙七道线,是魂被抽了七次。那地方也是个支点。”
第三道弧线,从老茶馆出发,直指城北。
“三股脉,最后都往香料厂汇。但真正的阵眼不在地表。”他爪子一顿,在纸上狠狠划了个叉,“在地下锅炉房。那儿有老铁炉,能烧香魂,还能锁活口。”
陈小满盯着那三道线,最终交汇在一点。
“你怎么知道锅炉房?”他问。
“我闻着了。”黄大贵抬起爪子,指了指自己鼻子,“铁锈、焦木、还有……活人汗味。被关在那儿的人,还没死透。”
屋里又静下来。
白小染的尾巴轻轻扫了下地面,像是在回应什么。
陈小满收起铜钱,把玉佩重新塞进内袋。贴着胸口时,那点热还在,但比之前沉了些。
“我们得进去。”他说。
“你疯了?”黄大贵瞪眼,“你现在进去,连三步都走不出。那地方有‘迷魂香阵’,普通人闻一口就晕,你灵觉开着,等于头顶点灯喊‘快来抓我’。”
“我不进去。”陈小满说,“你进。”
黄大贵愣住。
“我当诱饵,在外围开请神诀,引他们注意。”陈小满声音低下来,“你趁机从下水道钻进去,看清楚里面结构,有没有人关着,香炉在哪,阵眼怎么布的。出来给我划个道就行。”
“你拿命赌?”黄大贵冷笑,“请神诀一开,你灵力反噬,轻了吐血,重了直接躺半年。”
“我有盐。”陈小满拍拍衣兜,“含着能压住一点。而且——”他顿了顿,“我不是孤星,是守阵的。守阵的,总得站个位置。”
黄大贵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你这小子,以前躲都来不及,现在倒想往前冲了?”
“以前我以为我是灾星。”陈小满低头,摸了摸玉佩,“现在我知道,我是钥匙。钥匙不往锁眼里插,难道等着门自己开?”
黄大贵不笑了。他慢慢站起身,抖了抖毛,爪子在地上划了三道短痕,像是在确认什么。
“行。”他 finally 说,“我进去。但你记住,我要是没回来,别傻乎乎冲进去找我。你活着,比啥都重要。”
“我等你出来。”
“别等太久,我怕冷。”
陈小满没接话。他从床底拖出旧木箱,翻出一卷黄纸、一把小铜铲,还有半包粗盐。盐有点结块,他捏了捏,倒出一小撮,塞进嘴里。
咸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铁腥。
他吐了口气,舌尖一弹,一粒盐渣从嘴角飞出,落在地上,微微发黑。
“行了。”他说,“子时前赶到厂外。”
黄大贵点点头,身形一缩,化作黄鼠狼原形,贴着墙根溜到门边。尾巴尖轻轻扫了下门框,像是在打招呼。
陈小满拎起木箱,推门出去。
夜风扑面,带着点潮气。远处香料厂的方向,天际线泛着灰蒙蒙的光,像是雾,又像是烟。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巷子往北走。脚步声很轻,几乎被风盖住。
配电房在厂外两百米处,铁门锈死,窗户碎了一半。陈小满推了推,门没开,干脆从破窗翻进去。黄大贵紧跟着钻进来,鼻子贴地,嗅了两下。
“这儿干净。”他低声说,“没人来过。”
陈小满放下木箱,掏出五仙铜钱,摆在角落。铜钱没亮,但掌心能感觉到一点温热。
“你从哪进?”他问。
“后巷排水口,挨着锅炉房外墙。”黄大贵舔了舔爪子,“那儿铁栅栏松了,我能挤进去。”
“记清楚路。”
“废话。”黄大贵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没回来,烧那牌子。”
“我不烧。”陈小满说,“我等你回来。”
黄大贵没再说话,尾巴一甩,钻出破窗,贴着墙根消失在夜色里。
陈小满蹲在配电房角落,手里铜钱微微发烫。远处工厂轮廓隐没在雾中,像一头趴着的巨兽。
他摸了摸内袋,玉佩还贴着胸口,热得有点发沉。
十分钟后,他抬起手,开始默念请神诀。
第一句出口,铜钱震了一下。
第二句,窗外风突然停了。
第三句,他胸口一闷,喉头泛起血腥味。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抓挠声。
陈小满停下口诀,抬眼看去。
黄大贵正从破窗跳进来,嘴里叼着半片焦黑木牌。他把木牌放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尾巴一软,倒在地上。
陈小满抓起木牌,翻过来。
背面刻着半个“柳”字,刀口歪斜,像是慌乱中刻的。
他把木牌贴身收好,蹲下查看黄大贵。
黄鼠狼呼吸微弱,耳朵耷拉着,爪子微微抽搐。
“回来了。”陈小满低声说。
黄大贵眼皮动了动,没睁眼。
陈小满把铜钱收回口袋,靠墙坐下。手里还攥着那包盐,颗粒已经全化了,掌心湿漉漉的。
他低头看了看黄大贵,又抬头看向窗外。
工厂方向,那团灰光似乎动了一下。
他把盐袋捏紧,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