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鼠把残玉碎片放在他脚边,眼珠浑浊,尾巴一甩,钻进墙缝没了影。
陈小满喘着气,左肩脱得整条胳膊垂着,右腿像是被铁杖震断了筋,每挪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白小染,小狐狸耳朵发黑,呼吸断断续续,体温烫得能把人手灼出泡。
他咬破舌尖,血滴在残玉碎片上。玉片微微一震,泛出一点暗红的光,像快熄的炭火。
光往前飘,贴着墙根,拐进一条窄巷。
他拖着腿跟上去。巷子尽头是栋老楼,墙皮剥落,门框歪斜,门锁锈成一块铁疙瘩。他从裤兜摸出那截断香,蘸了点指尖血,在锁眼上画了个歪斜的符。
“开。”
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扑出一股陈年灰味,混着香烛和霉烂纸钱的气息。
他撞进去,背靠门板滑坐在地。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供桌塌了一角,墙上贴着半张黄符,字迹模糊,但能看出是镇魂用的。
他把白小染轻轻放在供桌上,拿外套盖住她,又把残玉碎片贴在她心口。玉片闪了闪,红光微弱,但小狐狸的抽搐缓了些。
屋外风停了,追兵的灵压没再靠近。
他喘匀了气,伸手去翻供桌下的旧木箱。箱子上了锈锁,他用断香撬开,翻出几件旧道袍、一把铜铃、半包香灰。
箱底有层夹板。
他指甲抠进去,掀开,底下压着一本烧焦的本子,边角碳化,纸页脆得像枯叶。
翻开第一页,字迹被火燎得断断续续:
“师尊柳七……命我取童男童女七对,祭五仙阵……我不忍……”
他手指顿住。
柳七?那个追杀他的蛇仙邪修?
继续往下看:
“他说陈家血脉天生阴煞,是阵眼最佳引子……我求他换人,他笑我心软……那一夜,我烧了堂口符,叛出师门……可陈家……终究难逃……”
纸页到这里断了。
他翻到后面,最后一张纸被血浸透,字迹糊成一片。他咬破指尖,血滴上去,纸上浮现几行小字:
“若你看到这本日记,说明我没能回来……五仙血阵需陈家血……我以身为引,封阵十年……你若活着,切记——柳七曾是我师,亦是灭门之凶。”
他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
奶奶没死。
她不是失踪,是把自己当祭品,封了那个阵。
而柳七……是她师父。
他猛地抬头,环顾这间屋子。墙上那张残符,供桌的位置,箱子的朝向——全是他小时候来奶奶家时的样子。她走之前,一切都没动。
他伸手去摸供桌背面,指尖碰到一道刻痕。
是“开阴户”符的变体,但他记得,这符不是用来开门的,是用来“见真”的。
黄大贵提过一次,老辈弟马用这符唤醒宅中残留灵识,能看见主人留下的最后影像。
他咬破舌尖,把血喷在墙上。
“醒。”
墙皮“啪”地裂开一道缝,灰簌簌往下掉。裂缝后露出个小洞,里面放着一枚铜钱。
他拿出来,铜钱背面刻着“五仙”二字,正面是条盘蛇。
和他小时候在奶奶枕头下摸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只是那一枚,早就被父亲烧了,说“不许碰这邪物”。
他攥着铜钱,又翻回日记本。血字那页还在,他盯着“柳七曾是我师”几个字,忽然发现纸背有暗痕。
翻过来,对着残玉的微光,看出几行极小的字,像是用针尖刻上去的:
“小满,若你寻到此处,切记三事:
一、你命格非灾,是器。
二、五仙非五,实为四加一。
三、白狐非劫,是钥。”
他呼吸一滞。
白小染是“钥”?
他低头看供桌上的小狐狸,她耳朵还在发黑,但胸口微微起伏,残玉的光在她皮毛下若隐若现。
“钥……开什么?”
他想起鬼市拍卖行里,聚灵丹被黑袍人拍走时,灰袍执事曾低声念了句口令:“五仙归位,血引开锁。”
当时他没在意。
现在想来,那口令,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把铜钱塞进衣兜,重新翻开日记本。夹层里还有一张小纸片,泛黄,折成三角。
展开,是张照片。
黑白的,拍的是个堂口。五张椅子,四张坐着人,第五张空着。奶奶站在空椅旁,年轻,扎着辫子,手里拿着铜钱。
另外四人,他不认识。但其中一人,袖口露出半截手臂,皮肤泛着青鳞光泽。
蛇仙。
而最上首那张椅子上,坐着个穿黑袍的男人,背光,脸看不清,但手里拄着一根蛇头杖。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一九二三年,五仙堂立。
师尊柳七,掌阵。
我为副堂,守契。
四年后,我焚契叛师。”
他手指发抖。
一百年前的事,奶奶竟然活到了现在?
还是说……她根本没离开过?
他猛地抬头,看向供桌下的暗格。刚才拿铜钱时,没注意里面还有东西。
他伸手掏,摸到一块布。
拿出来,是件小孩穿的肚兜,红布黑边,正面绣着“避煞”二字。
是他小时候穿的。
可这玩意儿,早该烂了。
他翻到背面,针脚密密麻麻,补过好几层。最底下那层补丁上,用血写着一行字:
“替身符成,以我血换他命。
阵眼未破,我不能归。”
他脑子“嗡”地一声。
原来那年他高烧七天不退,奶奶说“有鬼缠身”,给他换了新衣,烧了旧衣。
烧的不是旧衣。
是这件肚兜。
她用这东西,替他挡了一劫。
而她自己,去了阵里。
他把肚兜贴在胸口,喉咙堵得说不出话。
门外,风又起来了,吹得破窗“哐当”响。
他慢慢站起身,把日记本、铜钱、肚兜全塞进怀里,抱起白小染。
小狐狸突然抖了一下,耳朵抽了抽,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
他低头看她。
她没醒,但爪子微微动了下,勾住了他的衣角。
他把残玉重新含进嘴里,转身走向门口。
门开了一条缝,巷子里静得反常。
他刚要迈步,供桌突然“咚”地一震。
他回头。
桌上那张烧焦的符,无火自燃。
火光一闪,照出墙上影子——
本该只有他和小狐狸的影子。
可影子里,供桌旁站着个人。
白发,瘦削,手里拿着铜铃。
像是在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