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缝像一张竖着的嘴,陈小满踩进去的时候,脚底传来湿泥的黏劲儿,不是往下陷,是被吸进去的。
他没回头,怀里白小染轻得像片枯叶,黄大贵半边身子挂在他肩上,嘴里还在嘟囔:“归位……归位……”声音断断续续,像坏掉的录音机。
裂缝深处没光,可心口那枚铜钱还在发烫,星纹贴着皮肉,一跳一跳,像在回应什么。他把手按在侧壁上,指尖触到一道刻痕——歪歪扭扭,是个“灰”字,指甲划出来的。
灰仙来过。
他闭眼,星纹微震,一股冷流顺着经脉往下探,像是踩进一堆死老鼠堆里,滑腻、腐臭。可那股青光真的没了,锁链的残影散在土里,碰都碰不着。
扣仙术,破了。
他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硬撑着往前挪,脚底踩到一块硬物,低头看,是半截符纸,烧得只剩边角,上面有个红点,像是干了的血。
他捡起来,塞进兜里。
再往前,地势渐高,裂缝慢慢收窄,头顶透下点灰白光。他拖着黄大贵爬出去,后背蹭得全是泥,心口铜钱刮在石棱上,疼得他咬牙,可没停。
荒地。
枯草一人高,风一吹,沙沙响。远处有路灯,昏黄,照不透雾。他把白小染裹紧,又把黄大贵放平,手指探他鼻息——有,但浅得几乎摸不到。
“贵叔。”他拍了下黄大贵的脸。
对方眼皮颤了颤,嘴还在动:“归位……归位……”
陈小满皱眉,撕下衣角,咬破手指,在布上画了个符。血刚落纸,符就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他把符按在黄大贵额心,低声念了三遍“定魂咒”。符纸没烧,可黄大贵喉咙里“咯”了一声,嘴终于闭上了。
他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奶奶的笔记,翻到最后一页。纸角卷着,字小得像蚂蚁爬,写着:“三重破煞,一破外邪,二破内毒,三破命劫。慎用,血损七日。”
他合上本子,从夹层抽出一张黄纸——三重破煞符,奶奶留的最后三张之一。
符纸发脆,边角有虫蛀的洞。他用指尖蘸血,重描符眼。血一落,符纸抖了抖,像活过来似的。
他把符贴在黄大贵胸口,那枚“黄”字铜钱上。
盘膝坐下,手按心口星纹,一缕灵力往下引。星纹暗,拉得慢,像从井底抽水。灵力刚碰上符纸,符眼突然一亮,幽蓝火苗“腾”地冒出来。
黄大贵全身一抽,喉咙里发出“嗬嗬”声,胸口青光一闪,钻出一缕细丝,扭着往火里扑。火苗猛地一涨,青丝在火中蜷缩,发出“滋啦”声,像是皮肉烧焦。
陈小满没动,继续输灵力。
火越烧越旺,青光越来越多,从黄大贵七窍里往外冒,全被符火吞了。他额头冒汗,舌尖发麻,心口像被刀刮,可手没松。
烧了半炷香,青光终于断了。
符火熄灭,纸片化成灰,飘散。黄大贵瘫在地上,脸色灰白,形体比之前淡了一圈,像快显影的胶片。
陈小满收回手,喘了两下,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冷汗,指尖发抖。
他低头看心口,铜钱还陷在肉里,星纹暗得几乎看不见。他试着动了动灵力,经脉空荡荡的,像被抽干的水管。
“行了。”他自言自语,“至少你回来了。”
黄大贵眼皮动了动,睁开了。
眼神浑浊,看了他一会儿,才认出来:“小……小满?”
“是我。”陈小满扯了下嘴角,“别说话,省点力气。”
黄大贵张了张嘴,又闭上,目光慢慢移到他怀里。
白小染蜷在那儿,焦黑的毛贴着皮肤,耳朵塌着,尾巴卷成一圈,不动。
“她……”黄大贵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睡了。”陈小满说,“别叫她。”
黄大贵没再问,闭上眼,呼吸微弱。
陈小满翻开笔记,找到最后一页,盯着那行小字看:“狐仙三醒,一睡养魂,二睡避劫,三睡……即封。”
他手指划过“即封”两个字,停了两秒,合上本子。
“那就睡吧。”他低声说,“我不叫你。”
他把笔记塞回怀里,伸手摸了摸白小染的头。毛底下凉得吓人,心跳若有若无。
他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另一只手撑地站起来。
黄大贵想动,他按住:“别起来,你撑不住。”
“我……能走。”黄大贵咬牙,手撑地要爬。
“你走个屁。”陈小满冷笑,“你现在连只耗子都打不过。”
黄大贵没再动,喘着气,脸色发青。
陈小满低头看了眼心口的铜钱,伸手抠了抠。肉已经长了一圈,铜钱卡得死,拔不出来,一碰就渗血。
他松手,抬头看远处。
阴阳巷的入口在三百米外,路灯下站着个穿雨衣的人,背对着,一动不动。再远点是废弃汽修厂,铁皮门半开,里面黑着。
风卷着枯叶打转,一片叶子擦过他脚面,停在黄大贵手边。叶面有道裂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陈小满盯着那片叶子,看了三秒,弯腰捡起来。
叶脉上有个小洞,边缘发黑,像是腐蚀出来的。
他捏着叶子,慢慢站直。
“灰仙说的三日,从现在开始算。”他把叶子扔了,“你睡,他养,我走。”
黄大贵睁眼:“你要去哪?”
“拿回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陈小满说,“鼠王丹。”
黄大贵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没出声。
陈小满扶他起来,让他靠在一块水泥墩上。
“你在这等我。”他说,“别乱动,也别叫人。”
“你一个人去?”
“不然呢?”陈小满拍了拍外套,铜钱在皮肉下硌着,“我带的家伙够多。”
他转身要走,黄大贵忽然喊他:“小满!”
他回头。
“别信他。”黄大贵声音发抖,“灰仙……不是善类。”
陈小满笑了笑:“我没信过谁,除了我自己。”
他迈步往前走。
风大了,吹得外套鼓起来,心口那枚铜钱随着步伐一跳一跳,像一颗不肯停的心脏。
他走到荒地边缘,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黄大贵靠在水泥墩上,形体半透明,像随时会散。
白小染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陈小满抬手,摸了摸心口。
铜钱嵌在肉里,边缘发黑,像是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