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贵的尾巴又在闪,蓝光一阵强过一阵,像快没电的灯泡被人反复开关。陈小满蹲下身,指尖刚碰上那块白斑,掌心就传来一阵灼热,不是痛,更像是被太阳晒透的石板烫了一下。
没有画面浮现。
上次还能看到道观、荒草、黑石,这次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焦躁顺着指尖往胳膊里钻。
他皱眉,收回手,抬头看向巷外。
雨还在下,不急不缓,落在地上没有水花,像是被空气提前接住了一样。远处那条原本发黑发臭的河沟,水面正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有人撒了层碎玻璃进去。几具之前浮在水里的行尸——那些泡得发胀、眼窝塌陷的躯壳——此刻全不见了,连残渣都没留下。
他站起身,腿还有点软,但比刚才强了不少。教主令贴在腰间,一直嗡个不停,节奏和雨滴落地的声音对不上,倒像是在跟地底某种东西共振。
他迈步往外走,脚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鞋底不再打滑。路过一间刚修好的屋子,屋檐下站着个老头,正伸手接雨,嘴里念叨:“这水……喝一口能活十年吧?”
陈小满没搭话,径直走到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水草摇曳,甚至能看到小鱼穿梭。他蹲下来,伸手探进水里。指尖触到底泥时,一缕灰黑色的东西从淤泥中冒出来,刚升到半空,就被雨丝扫中,发出“嗤”的一声,像雪遇热锅,瞬间化了。
他收回手,盯着指尖。
皮肤完好,没有腐蚀,也没有残留感。可他知道,刚才那团黑气是柳七爷残魂渗入地脉的痕迹之一。按理说,这种阴邪之物不会自己消散,除非有压倒性的净化之力。
他抬头看天。
雨还在落,云层低,却不阴沉,反而透出一种温润的亮色,像是有人在天上铺了层磨砂玻璃。
“这雨……不对劲。”他低声说。
话音刚落,手腕内侧的旧伤突然抽了一下。他撸起袖子一看,昨天还裂着口子的地方已经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青玉色光泽,摸上去凉丝丝的。
他愣了两秒,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走。
白小染还靠在断墙边,狐毛颜色比之前亮了些,几根新长出来的毛尖挂着雨珠,晶莹剔透。她依旧闭着眼,呼吸微弱,但胸口起伏比之前明显多了。
黄大贵蜷在她旁边,尾巴上的白斑终于不再闪烁,只是微微发热。
陈小满松了口气,随即又拧起眉头。
这雨不仅能净化邪祟,还能修复仙家本源?那它到底是什么?
他走到石阶前坐下,手掌贴地,闭眼感应。
地脉的流动变了。
以前五股灵气各自为政,偶尔交汇也是乱冲乱撞。现在不一样,金木水火土五股气息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像五条溪流汇入一个池塘,在阴阳巷中心形成稳定的循环。每一次流转,都带动空气中细密的雨丝微微震颤,仿佛整片天地在同步呼吸。
他正想深入感知,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孩子。”
他猛地睁眼。
没人。
四周只有雨声,居民们还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他。
可那声音又来了,轻得像风吹过耳畔,却字字清晰。
“这是‘五灵归位’的兆头。”
是奶奶。
他喉咙发紧,没动,也没出声。
“你不知道,可天地知道。初代掌堂的衣钵,从来不是传给最强的人,而是传给那个命格最孤、走得最远的人。你生来克六亲,百鬼避行,如今五仙归心,地脉认主,便是天意。”
话音落下,再无回应。
他坐在原地,手指抠进石阶边缘的裂缝里。
衣钵?掌堂大教主?
他才十八岁,连高中都没念完,整天被学校开除、被邻居骂晦气,连亲爹娘都嫌他带衰运。现在告诉他,他是初代传人?
可地脉的运转不会骗人,雨的净化之力也不会骗人,白小染和黄大贵的恢复更不会骗人。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巷尾。
那里有口古井,多年干涸,井口长满苔藓。可今天早上,井里开始冒水,起初没人注意,直到井水漫出来,在地面汇成一小片反光的水洼。
他一步步走过去。
越靠近,灵气越浓。教主令贴在腰间,震得他肋骨发麻,像是要自己跳出来。
井口冒着细小的水汽,雨滴落在水面,却没有涟漪,直到某一刻——
“吼……”
一声低沉的鸣叫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不是耳朵听见的,也不是风带来的,就像有座山在颅骨里苏醒,张开了嘴。
他后退半步,脚跟卡在石缝里,没退成。
井面忽然波动起来,一圈圈向外扩散,水底深处,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龟形。
背甲宽阔如屋,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道都在发光,又像是在呼吸。那双眼睛睁开时,不是看,是“认”。
一眼,就认出了他。
陈小满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子里,冰凉。
巨龟虚影与他对视一瞬,随即下沉,消失在井底黑暗中。水面恢复平静,只剩雨滴落下的细微声响。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纹路似乎变深了,隐约泛着微光,像被什么东西注入了新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奶奶最后一次见他时说的话。
“小满啊,咱们陈家不出掌堂,就出疯子。你是前者,别怕。”
他站在井边,没动。
远处,白小染的狐毛轻轻抖了一下,一根新生的毛尖断裂,随风飘起,落入井口上方的雨幕中,瞬间化作一缕金烟,被吸入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