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片还在震,一下一下,贴着陈小满的胸口。
他没睡。油灯烧了一夜,火苗低了,屋子里暗了些。桌上的纸被风吹动,角落烧了个洞,是昨晚白小染用狐火点的。那页计划书还摊着,红笔写的“我亡,阵毁,门开”几个字压在铜片下面。
他把令牌翻过来,手指沿着凹槽划过。三才灵物在他手臂上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他知道这阵不能拖,五天后就是月没之时,再等下去,井底的东西会越来越清醒。
白小染靠在门边,尾巴垂着,眼睛半睁:“你还打算一个人写到什么时候?”
“我在改。”陈小满拿起笔,在“你们退开就行”那句上画了两道黑线,重新写下,“若我倒下,由白小染接掌令牌,黄大贵断后撤离。”
黄大贵从窗台跳下来,爪子拍在桌上:“你这写法,跟遗嘱差不多。”
“不是遗嘱。”他说,“是安排。”
“安排个鬼。”黄大贵扯过纸,看了一眼上面列出的三种失败后果,“灵气倒灌、道行抽干、地脉炸裂……你这是布阵还是玩命?”
“都一样。”陈小满抬头,“我不试,没人能试。奶奶留下的东西只有我能用,血脉也只有我能引。”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油灯啪了一声,火星跳出来,落在纸上,又被白小染抬手扇灭。
“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在怕?”她盯着他,“你写这么多方案,改来改去,其实就想让我们走远点,对不对?”
陈小满没说话。
“你要真觉得我们只是工具,现在就可以把令牌收回去。”她声音冷了些,“反正我们也只是‘阵眼’,不配知道全盘计划。”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放下笔,“我只是不想你们因为我出事。”
“可你现在做的事,就是在让我们出事。”黄大贵指着图,“你让白小染站木位,那是离井口最近的位置,反噬第一波就冲她去。让我守金位,那边地下有锈铁,最容易引乱流。你把最危险的地方全安排给了我们,嘴上说让我们撤,实际根本没退路。”
陈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死之血在皮肤下泛着微光,像一层薄薄的膜。他知道他们在说对的事,但他更清楚,一旦阵法失控,第一个死的一定是他。
“如果阵崩了,我会拦住反冲。”他说,“你们还有机会逃。”
“放屁!”白小染猛地站起来,九尾一甩,桌上油灯晃了三下,“你要是一头栽进去,谁来主持?谁来收尾?我们五个仙家绑一块都不够填那个坑!”
“所以我才写了接任顺序。”他指了指新改的那句话,“你拿令,黄大贵带人走,能保一个是一个。”
“保个屁!”黄大贵直接把纸撕了半张,“你当这是分猪肉?谁站哪位,谁活谁死,你说分就分?”
陈小满抬头看他。
“我们不是你的棋子。”黄大贵声音低了点,“也不是你奶奶留下的旧账。我们在这儿,是因为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姓陈。”
白小染走到桌前,抽出另一张纸,上面是陈小满画的阵位图。她指尖燃起一小团火,点燃了东南角——木位所在。
火苗窜起来,照得她脸忽明忽暗。
“你要布阵,可以。”她说,“但得认我们是同伴。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别搞那些‘你们快跑,我来扛’的烂戏码。”
陈小满看着那团火,慢慢伸手想去扑。
“别扑。”她按住他手腕,“让它烧完。”
火继续烧,沿着线条蔓延,把“木位归白小染”几个字吞了进去。
黄大贵看着,叹了口气,也伸出爪子,在火快烧到“金位归黄大贵”时,把自己的名字圈了起来,然后用力一划。
“划掉也没用。”他说,“位置我站定了。但你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陈小满看着他。
“别再偷偷写什么撤离计划。”黄大贵盯着他,“你要死,也得让我们知道怎么陪你死。”
屋里静了很久。油灯终于撑不住,火苗缩成一点,又跳了一下,重新亮了些。
陈小满低头看着烧了一半的纸,火光映在眼里,有点晃。
“我怕的不是死。”他声音低下去,“是你们因为我死了。奶奶走的时候,我没拦住。师父走的时候,我也只能看着。我不想再看着你们……”
话没说完,一只手掌拍在他肩上。
白小染站得很近,九尾轻轻搭在他背上,像一层看不见的护甲。
“你看见我们的真身。”她说,“我们也看得见你的心。阴煞孤星又怎样?你现在,是我们护着的人。”
黄大贵哼了一声,跳上桌子,坐在烧剩的纸旁边:“别说那么肉麻。反正话撂这儿了——你要敢一个人上,我就咬断你腿。”
陈小满没笑,但肩膀松了些。
他把剩下的计划书收进怀里,拿起掌堂教主令,重新把铜片按进凹槽。震感还在,节奏平稳,像某种倒计时。
“还有一天半。”他说,“配电箱后面的火位,风仙明天就能到位。灰仙也答应守水位。只要你们确定……我们就按这个来。”
白小染看着他:“我们早就确定了。是你一直没确定。”
“现在确定了。”他点头,“我不再让你们退。”
“这才像话。”黄大贵从桌上跳下来,爪子敲了敲地面,“不过你得答应我,仪式那天别穿那件破外套。太晦气,影响阵法气场。”
“你管这么多?”白小染瞪他。
“我是黄仙,不是风水先生?”黄大贵翻白眼,“但我也是巷子里活得最久的老鼠,知道哪些细节不能碰。”
陈小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外套,袖口还破了个洞。他没说话,但心里记下了。
三人站在屋中央,没人再提离开的事。
油灯的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三个影子挨得很近,不像过去那样隔着距离。
陈小满把手放在令牌上,感受着铜片的震动。它比之前快了一点,像是在催促。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白小染忽然说:“你还没告诉我们,祖血契约怎么用。”
他顿了一下:“用头发缠住手腕,割开,让血滴进阵心。三缕,代表三代血脉。奶奶留下的,应该够一次强引。”
“要是不够呢?”她问。
“那就用我的命补。”他说,“不死之血不止能愈合,还能续灵。只要我还站着,阵就不会断。”
黄大贵皱眉:“你这话说得太轻松了。续灵是要代价的,轻则折寿,重则魂散。”
“我知道。”陈小满抬头,“但门不开,死的是整条巷子。不止人,还有你们。”
白小染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抖得连香炉都拿不稳?”
“我记得。”他说,“你说我命格带煞,活不过十八。”
“结果你不但活到了十八,还敢往井底下扔雷符。”她摇头,“现在又要封门。你胆子是真不小。”
“不是胆子大。”他握紧令牌,“是没得选。”
黄大贵拍拍他肩膀:“没得选的事,我们陪你选。”
屋外传来一声猫叫,很短,像是回应。
三人没动,也没去看。
陈小满低头看着铜片,它正轻轻震动,频率比刚才快了一点。
他把令牌贴回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震动慢慢合上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