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瓦砾堆上,陈小满蹲在地上,手指翻动一块焦黑的木板。底下压着一只铁皮箱,边角锈了,锁扣早断了。他用力一掰,盖子咔地弹开。
箱子里全是书。
纸页泛黄,有些地方被水浸过,字迹糊成团。他一本本拿出来,抖掉灰,翻开看。大多是讲符咒画法和请神口诀的老册子,内容他早就背熟了。翻到最底下,抽出一本薄册,封面写着《玄门秘要》四个字,墨色发暗,像是用旧毛笔随便写的。
他坐到石碑旁,靠着冰凉的石头,一页页翻。
白小染耳朵动了一下,没睁眼。黄大贵嘴里嚼着糖,腮帮鼓起,忽然问:“找着啥了?”
“书。”陈小满说。
“啥书值得你天没亮就刨箱子?”
“奶奶留的。”
黄大贵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咽下糖渣,咕哝一句:“那老太太藏东西比藏话还深。”
陈小满没理他,继续往下看。前面讲的是风水断气、阴脉走位,他看得快。翻到中间,有一页折了角。他停下,盯着那一段。
“地脉通神篇”。
字不大,写得密。里面提到一种叫“灵域融合”的法子。说是人能借山川地气,与自身命格对接,把天地之力引进来淬体炼神。练成后不靠仙家附体也能御邪驱煞,甚至能反补命格缺陷。
他盯着“阴煞孤星”四个字看了很久。
这方法不是给普通出马弟子用的。风险极大,稍有差池就会被地气冲坏经络,轻则瘫痪,重则当场暴毙。但凡有点传承的人,都不会选这条路。
可他没有传承。
掌堂令裂了,奶奶不在了,柳七爷等着他出错。他不能等别人来救,也没人能教他怎么活下来。
他合上书,抬头看远处山脊。太阳刚升起来,山影还长,轮廓像刀切的一样直。
白小染睁开眼,尾巴甩了两下。“看出什么了?”她问。
“有条路。”他说,“不用靠你们也能变强的路。”
“哦?”她坐起身,眯着眼,“别告诉我你又要玩命。”
“不是玩命。”他说,“是换种活法。”
黄大贵哼了一声:“你奶奶当年要是敢试这个,早被祖师爷抽了筋。这玩意儿一百年没人练成过,知道为啥吗?”
“为什么?”
“因为死得太干净。”他指了指书,“你看哪个写书的提过成功例子?没有。说明写完这本书的人,最后也栽进去了。”
陈小满把书抱在怀里,没说话。
“你现在靠的是五仙搭契,力量是借来的。”黄大贵语气认真了些,“自己练出来的才是自己的。可这‘灵域融合’不是普通人能碰的。你命格又特殊,万一地气反噬,神仙都拉不回你。”
“那你说我怎么办?”陈小满看着他,“等下次柳七真身爬出来,跪下认输?”
“你可以闯堂口。”黄大贵说,“正经走一遍出马流程,拜个新主仙,重新立令。”
“拿什么拜?掌堂令都快碎了。谁认一个连信物都没有的弟马?”
“那就去找你奶奶留下的东西。”白小染插话,“她说不定埋了什么底牌。”
“等我找到,黄泉路都走三遍了。”陈小满摇头,“柳七不是瞎猜。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在这儿。他不来,是因为分魂不够用。等他准备好了,来的就不只是分魂了。”
空气静了片刻。
风从废墟间穿过,吹起几张烧剩的符纸。一张飘到黄大贵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捡。
“你是认真的?”白小染问。
“嗯。”
“这不是练功,是赌命。”她说,“一旦开始,中途停不下来。地气灌进来,要么撑过去,要么炸开。”
“我知道。”
“那你打算在哪练?这儿地脉乱了,灵气混浊,根本没法引流。”
“先找地方。”他说,“得靠山,有古阵基最好,不然至少得清净。”
“城外西岭行不行?”黄大贵突然说,“那儿有个废弃道观,早年听说供过山神,后来香火断了。地气还算稳。”
“我去看过。”白小染皱眉,“屋顶塌了半边,蜘蛛网比帘子还厚。而且最近野狗都不敢往那边走。”
“那是有东西占了地盘。”黄大贵说,“不一定就是邪的。”
陈小满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把《玄门秘要》塞进外套内袋。书角露出来一点,被风吹得轻轻晃。
“你真要走这条路?”白小染盯着他。
“我已经没别的路了。”他说,“靠你们护着,能挡一次,挡不住第二次。我不想再被人追着打,也不想每次出事都靠奶奶留的东西救命。”
“那你记住一件事。”白小染声音低了些,“练的时候,必须有人守在外面。地气入体,意识会断。要是有外敌趁机靠近,你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你愿意守?”
“我不守谁守?”她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想看你炸成血块?”
黄大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行吧,既然你铁了心要作死,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西岭那地方我熟,待会儿我先去探一圈,看看有没有塌陷或者毒虫窝。”
“谢了。”
“别谢太早。”他咧嘴一笑,“等你躺地上抽筋的时候,记得喊我名字。”
陈小满点头。
他走到老宅残墙前,弯腰捡起一块碎砖。砖面有一道浅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他摸了摸,扔了。
转身时,外套里的书又动了一下。
他把手按在胸口,能感觉到那本书贴着皮肤,有点硌。阳光照在身上,暖的,但他觉得背后发凉。
他知道这决定有多险。
可他更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下次见面,柳七不会再用分魂。
他会亲自来。
白小染跳上断墙,尾巴一甩一甩。“喂。”她忽然叫住他。
“干嘛?”
“你要是练成了,能不能看见我的真身?”
“现在就能。”
“我是说……更清楚的那种。”
“你想让我看见?”
“少得意。”她扭头,“我只是好奇,这种破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陈小满笑了笑,没说话。
他往前走,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声。巷子尽头有只野猫窜过,带起一阵尘土。
黄大贵跟上来,边走边从口袋里摸糖,摸了半天,掏出一颗发硬的水果糖。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希望这书别坑人。”
“坑人也得走。”陈小满说,“总比等死强。”
两人走出几步,白小染还在墙上站着。她低头看着自己映在瓦片上的影子,影子晃了晃,像是风刮的。
她眨了眨眼。
影子刚才好像抬了下手。
她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空墙和几根枯藤。
她跳下墙,落地很轻,没惊起一丝尘。
她快步追上去,声音压低:“别走太快。”
陈小满回头。
“怎么?”
“我觉得不对。”她说,“刚才我影子动了。”
陈小满停下。
黄大贵也停下,嘴里含着糖,不动了。
三人站在巷中,阳光照着地面,影子拉得很长。
陈小满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它安静地贴在脚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