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的头转到一半时,陈小满动了。
他一把将白小染拉回树后,手按在她后颈,掌心红痕微微发亮。那股从玉简里读出的波动顺着指尖传过去,白小染晃了两下,喘了几口气。
林子里没人说话。
祠堂台阶上的影子还站在那里,脸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嘴裂开的样子没变,但身体僵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
黄大贵蹲在地上,罗盘放在膝盖上。指针不动了,表面有一道新裂纹,从中心往外延伸,像蜘蛛网。
“它知道我们没走。”他说。
清风仙抬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符没燃,只是浮着,颜色发灰。
“刚才那声‘你回头了’不是冲我们来的。”他低声说,“是冲它自己说的。”
陈小满盯着玉简。屏幕上残留一段波形,和童谣的频率不一样,更短,更急,像是某种回应。
“有人在用它当喇叭。”他说,“话不是它想说的,是被人塞进去的。”
白小染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点哑:“那个女人……穿青布衫的,我闻到了香灰味,还有……灶台烧柴的味道。我小时候去过你们家老宅,你奶奶做饭时就是这样。”
陈小满没接话。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红痕还在跳,节奏和心跳不一致,像是有东西在底下爬。
天开始亮。
雾没散,但颜色变了,从浆糊一样的灰白变成偏黄的浊色,像是泡过茶的水。村子里的屋檐能看清轮廓,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土砖。
他们慢慢退出树林,贴着东侧围墙走。
主街尽头有动静。
一个老人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碗,走到门口把水倒进沟里,又回去。动作很慢,但不停顿,像上了发条。
接着第二户、第三户,陆续有人开门,做同样的事——倒水,关门,再没出来。
每家窗台上那根线香还在烧,烟不再是笔直的,而是绕着圈打转,像被看不见的手搅动。
黄大贵举起罗盘对准其中一缕烟,指针立刻跟着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咔的一声,轴心崩开。
“坏了。”他皱眉,“这玩意儿现在听烟的,不听地气了。”
清风仙伸手接了点飘过来的烟灰,搓了搓,脸色变了。
“这不是香火。”他说,“是骨灰掺纸钱烧的。”
陈小满抬头看祠堂。门缝里的槐树叶不见了,换成了一块红布,边角已经发黑。
他掏出玉简,调出刚才记录的画面。女鬼出现的位置、时间、停留时长,全列出来。又结合昨晚童谣响起的节点,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
三个点连成半个圆,中心正好是村子西头那口枯井。
“它们不是乱走。”他说,“是在画符。”
白小染突然指着北面:“那边有人。”
远处一间塌了半边的房子门口,站着个小孩模样的人。穿着旧式蓝布衣,脚上一双布鞋,一只鞋带松了。
但它没动。
也没看他们。
黄大贵刚要说话,那身影一闪,没了。
“不是活人。”清风仙说,“也不是完整的鬼。是影子,被钉在某个时刻的影子。”
陈小满觉得胸口闷,不是疼,是压着什么的感觉。自从进村,这种感觉就没断过,越往里走越重。
他停下,闭眼,靠命格本能去感应。
阴煞孤星天生对死气敏感。他感觉到四周有东西在动,不止一个。房顶、墙角、井口、树杈,到处都有黑影闪过,每次出现不到两秒,移动路线却有规律。
三处最密集:祠堂后墙,老槐树洞,西头塌屋。
“它们在等什么?”白小染问。
“等我们分开。”陈小满睁开眼,“或者等谁先碰不该碰的东西。”
清风仙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新符,贴在树干上。符纸慢慢变黑,边缘卷起。
“地下阴气在往上涌。”他说,“最多再撑六小时,封印会自己破。”
黄大贵挠头:“那咱们赶紧撤?”
“撤不了。”陈小满摇头,“刚才那句‘你回头了’是认出我了。我们现在走,它会追。不只是这个村,以后 everywhere 都会被盯上。”
白小染瞪他:“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英文了?”
“我没说。”
“你说的就是英文词!”
“我说的是‘到处’。”
“你明明说的‘everywhere’!”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陈小满自己也愣了。他刚才确实想说“到处”,可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词,而且听起来就是他说的。
他摸了摸喉咙。
清风仙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你被种音了。”
“什么意思?”
“有人把话埋进你意识里,等特定时候触发。你张嘴,它就替你说。”他指向祠堂,“就像刚才那女鬼,嘴不是它开的。”
黄大贵紧张地左右看:“那他还算不算他自己?”
“算。”清风仙说,“只要他还能意识到不对劲,就还没丢魂。”
陈小满深吸一口气,把手掌贴在地上。红痕发热,但没失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还在,清楚。
“我能控制。”他说。
白小染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捏他脸:“你还知道疼吗?”
“疼。”
“知道我是谁吗?”
“白小染,话多,爱睡,怕冷不怕热。”
她松手:“还活着。”
黄大贵叹气:“你们俩这时候还能打情骂俏。”
“谁跟他打情骂俏。”白小染扭头。
陈小满没理她,看向清风仙:“我们得动手,不能等它布完阵。”
“怎么动?”
“分两组。”他说,“我和白小染去祠堂后方,那里是阵眼位置。你们去西头塌屋查枯井,看底下到底压着什么。”
黄大贵马上反对:“分开太危险!万一对面来个群攻,我们连支援都来不及。”
“不分更危险。”陈小满说,“它想让我们乱跑,撞进陷阱。我们必须主动选路。”
清风仙沉默片刻,点头:“可以。但得留联系。”
他在地上画了个四角阵,中间写了个“通”字。让四人各踩一角,然后咬破手指,滴血在阵线上。
血丝连成网,泛起一层淡光,随即隐去。
“一人遇险,其余人都会察觉。痛感同步,持续三秒。”他说,“够用了。”
白小染活动了下手腕:“我去没问题,但我得提醒你,如果再看到那个穿青布衫的女人,我不会再听你拦。”
“我知道。”陈小满说,“但她可能不是来害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刚才说的是‘你回头了’,不是‘你来了’。”他说,“回头……说明她记得我曾经离开过。”
白小染没说话。
黄大贵嘀咕:“听着像家庭伦理剧。”
清风仙收起工具袋:“准备走吧。天快不行了。”
五个人走出树林,站到主街上。
阳光照下来,但不暖。地面裂缝里的黑水还在冒泡,气味像坏掉的咸菜。
陈小满看向祠堂方向。后墙外有片空地,长满野草,中间立着一块石碑,倒在地上,字迹朝下。
白小染跟在他右边,尾巴收得紧紧的。
黄大贵和清风仙往西走,经过那口枯井时,黄大贵停下,弯腰看了看。
井口盖着木板,缝隙里插着一根桃树枝。
“有意思。”他说,“这是防里面的东西出来,还是防外面的人进去?”
清风仙没答。他盯着井沿,发现上面刻着几个小字,被苔藓盖住大半。
他伸手擦了擦。
露出两个字:**别看**。
黄大贵凑过来:“别看?谁写的?”
清风仙往后退了半步。
他刚才擦苔藓的时候,手指沾到了一点湿泥,现在正顺着指尖往下流,颜色发紫。
他甩了甩手。
陈小满那边已经走到祠堂后墙。
白小染突然停下。
“怎么了?”陈小满问。
“门开了。”她说。
祠堂后门原本关着,腐烂的木板歪斜挂着。现在,门缝变宽了,像是有人从里面推开了一点。
风吹不出来,也没有脚步声。
但门,确实是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