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3月17日。
凌晨6点,桂林秧塘军用机场。
张延带着江希妍,和姐姐张巧兰一起登上了一架从桂林飞往武汉的中航dc-2改装运输机。
此时,长沙主要有两座机场,一座是城北的大沅洲机场,即新河机场,位置在今北辰三角洲。
另一座则是协操坪机场,具体位置大约在后世的湖南省体育场及省博物馆一带,原为清军49标、50标军营。
新河机场是当时湖南最大的军民合用机场,但自从2月份以来,屡次遭到敌机空袭,飞机跑道损毁严重。
两个小时后,早上8点,飞机降落于长沙协操坪机场。
张延对飞行员致谢后,带着姐姐和江希妍下了飞机,然后离开了机场。
刚踏出机场,一种沧桑与厚重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沉淀了3千年人文的历史底蕴,展露无疑。
此时的长沙,尚未被大火烧毁,沿街商铺林立,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这是一座活着的3千年古董,不需把辛追夫人从地下挖出来,因为这座城本身比马王堆汉墓更古老。
还在天上时,张延就已经开始在疯狂拍照了,出了机场更是相机不离手,却把两个行李箱扔给了两个女孩子。
江希妍顿了顿脚,“喂!这有什么好拍的嘛?你已经拍了那么多了!”
张延心道,妹子你不懂!对于一个学历史的人来说,文夕大火永远都是他心口上一抹无法隐去的痛!
话是如此,但他还是收了相机,返身回去把行李箱提了。
陆军大学从武汉迁过来后,临时校址选在岳麓山南麓,紧挨着湖南大学东门,即后世的湖南师大医学院。
这时可没有橘子洲大桥,要去岳麓山还得去大西门码头坐渡轮过江,然后租车或步行前往。
1937年11月,国立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大前身,包括清华、北大黑南开三所高校,南迁后落户岳麓山。
历史上,倭寇飞机频频轰炸长沙,仅1938年4月,湖南大学师生就伤亡100余人,炸毁图书馆和教学楼数栋。
“西南联大”师生的安全亦受到严重威胁,不得已继续西迁去了昆明。
张延此次出发前,受广西省政府及教育厅委托,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这所学府忽悠——咳咳咳,请去桂林。
...
张延三个站在机场外东张西望,这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于是附近的黄包车夫蜂拥而至。
“长官,小姐!要坐车吗?”
“坐我滴!坐我滴!”
江希妍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张延身后缩去——她前些天在全县和桂林,都不曾见过如此“大场面”。
“阿延,他们...”
张延还没说话,他姐姐张巧兰却挺身而出,喝道:“作甚么,抢钱啊!?”
而被强化过后,她早已褪去农村女子的粗黑,蜕变成天生丽质的佳人。
“呃...”黄包车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为何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张口却这么冲,河东狮吼吗?
张延连忙安抚住姐姐和江希妍,笑道:“他们也是讨生活的!”
想起自己在现代送外卖,张延就很同情这些黄包车夫,大家都不容易啊!
于是问:“晓得天然台在哪里么?”
“我晓得我晓得!就在小西门鱼塘街(gai)那里!”有车夫抢答道。
“好多钱可以克?”
于是车夫们纷纷报价:“1块!”“9毛5!”“9毛!”
“长官,我只要6毛钱!”
一个看起来只有15、6岁,身材瘦弱,打着赤脚的少年喊道。
他这一开口,顿时惹得其他车夫怒目而视——这特么就是内卷。
这种恶意竞价行为,在上海是要被帮派打断腿,甚至砸掉车子的。
少年脖子一缩,虽然畏惧,但很快就咬牙迎了上去,“长官,坐我的车吧,我保证跑得不比他们慢!”
实话说,其他黄包车夫们也没有漫天报高价,从协操门机场西门出口到鱼塘街,差不多就有7里路。
而这年头的黄包车收费,与跟后世出租车收费的模式,基本上差不多。
起步价1毛,然后按1毛\/里收费,雨雪天气加倍,包车6毛\/小时。
即便如此,黄包车夫的日均纯收入也就在3、4毛左右,月收入9-12元。
看起来很少,实际上当时长沙的米价是1元可买30斤,这个收入可养活一个四口之家了。
而之所以车夫们拼命跑车拉客,收入还是上不去,那是因为车子本身也是有成本的。
自有车要扣去车辆折旧0.15元\/天,如果车是从车行租来的,那么每天的租金高达0.85甚至1块。
这还不算车夫自己的吃喝成本,以及警察和黑涩会的抽成,如果车夫拉不到客,那当天就是纯亏。
看到这里,各位读者老爷是不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没错,后世的外卖和网约车就是照搬的这个套路,虽然没有黑涩会和警察抽成了,但各种罚款更狠...
无数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结果底层老百姓的日子又回到了90年前。
张延按一元一辆的价格叫了4辆车,多出的一辆放行李,就是那个报低价的赤脚少年。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叫车,一路走过去,逛逛这还没有被大火烧毁的古长沙,不失为一种忙里偷闲的乐趣。
但看着车夫们那渴望的眼神,他觉得还是不要拒绝他们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照顾一下这些穷苦同胞们的生计,也不失为一种善良!
半个小时后。
小西门鱼塘街,天然台宾馆门口,张延按每车一元付了车资,其他3个车夫拿了钱都点头哈腰而去。
但到了那少年这里,却遇到了一点麻烦——他把那1块钱又退了回来。
张延以为他嫌少,于是又抽出1块钱来,结果少年涨红着脸,连连摆手道:“长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你是啥子意思呢?”
少年答道:“我、我只要5毛!”
张延眉毛一扬,问:“为什么来呢,我给你滴,你接到就是了!”
少年坚决道:“那不得行!做人要讲诚信!我开始就讲好只要5毛,何况我又没拉人,我只拉了两个箱子!”
“长官,我晓得你是好人,但这个前我不能要,拿到烫手!”
张延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那里?”
少年警惕地反问:“长官为什么问我这些?”
张延笑了笑:“不要误会,我是看你年纪轻轻又懂些道理,却为什么不克读书,而跑来拉黄包车?”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赤脚,小声道:“我叫喻,叫喻克勤,本来是在雅礼中学读书。”
张延问:“哪个喻?”
少年道:“比喻的喻!”
“嗯!”张延点点头,“什么原因让你来拉车?”
喻克勤道:“3月8号那天中午,倭寇飞机轰炸新河机场,当时我伢老子正好在机场门口拉客,他舍不得丢脱这辆黄包车,然后就给炸伤了。”
张延不再问了,他猜都猜得到,这少年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退学接过他老子的黄包车。
而且3月8号,不正是他和江希妍乘坐“风速”机在岳阳遇敌机那天吗?
于是他对少年道:“我现在也没得5毛的票子,你看这样,这1块钱你先拿到,等你明天有零钱了再来还给我!”
少年迟疑道:“那~你们这几天都会住在这里吗?”
张延:“应该会,除非这里住得不舒服!不过你记好了,一定要见到我们本人才能还,可以不?”
“嗯!”少年重重地点了点,然后拉着空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