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铺面后的日子,如同被上紧了发条,但沈家小院里的每个人,都像精密的齿轮,在各自的位置上咬合运转。
陈伯进城签了契书,拿到了“沈记”的钥匙。阿远成了铺子修葺的监工,带着泥瓦匠将铺子粉刷得亮亮堂堂,又盯着木匠打好结实的货架。
“周叔,这面墙咱往南挪两寸行不?小满说将来要摆三层货架,得留够转身的地儿。”阿远撸起袖子蹲在门槛上,用袖口擦了把汗。
泥瓦匠老周李起腰敲了敲墨线:“你个毛头小子比我还讲究?行,听你的!”
一旁搬木料的木匠张师傅笑着插话:“阿远这监工当得比县太爷还严,昨儿非让我把货架榫头全换成燕尾卯,说这样防蛀虫。”
阿远不好意思地挠头:“陈伯教过我,木头遇潮易胀,燕尾卯更结实。等铺子开了,您老来喝茶,我给您留最香的糖块。”
后面小院的库房和小屋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力气大,心思也细,搬搬抬抬、监工验收,都做得十分妥帖。
小满则坐镇中枢,调度全局。作坊里,她盯着阿山和女工们备货,酸笋、虾酱、赤玉豆芽,还有重中之重、包装升级的“玉露”糖块。但她的核心战场,在堂屋那张方桌上。
桌上摊开着账本、算盘和笔墨。小满纤细的手指在油亮的算盘珠上翻飞,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发出清脆悦耳的“噼啪”声。
“糖寮林老板那批糖膏,四十五斤,每斤比市价低十文,省了四百五十文……”小满一边拨算盘,一边低声自语。
“大姐,你又研制什么新宝贝呢?”算完一段账,她伸了个懒腰,望向储藏室。
惊蛰从储藏室探出头,怀里的女女正咿咿呀呀挥着小手。她脸上带着点实验者的兴奋:“瞎琢磨呢,用新收的山姜和本地一种野果子试试,看能不能做出点不一样风味的酱料。成不成还两说呢——对了,你让金花跑趟干货铺,帮我寻点南姜粉?别告诉阿娘我又瞎折腾,她总说储藏室该多囤米粮。”
小满笑着比了个封口手势:“放心,等你研制成功,我第一个在账本上给新酱料单列一行!”
进货糖膏的成本、包装桑皮纸和油纸的支出……一笔笔在她指尖归拢。小满娘坐在一旁缝补衣物,偶尔抬头看看女儿,眼中满是欣慰——这丫头打小跟着阿爷学算学,再繁杂的账目到她手里都能理得清清楚楚。
“谷雨,去把你姐的茶盏换盏热的。”小满娘对着里屋喊。
少年谷雨放下书本,轻推开堂屋门,见小满还在拨算盘,桌上茶盏已凉。
“姐,喝口热汤吧。”他递上温好的绿豆汤,“阿娘说你从晌午到现在没挪窝。”
小满抬头揉了揉眼:“就快算完了。你明日要跟陈伯去镇上买笔墨?路上当心日头,别晒着书箱。”
谷雨盯着姐姐指尖的算盘珠:“等我考过省试,就帮你记账。李先生说过,读书人的算学要用到经世济民上。”
小满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傻弟弟,你只管读你的圣贤书。这算盘珠子,姐姐替你拨亮前路。”
大姐惊蛰则活跃在灶间和储藏室。她抱着已经能坐稳、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女女,在锅碗瓢盆和坛坛罐罐间穿梭。除了日常帮厨,她最近总爱一头扎进储藏室,鼓捣些什么,神神秘秘的。空气中除了熟悉的酸笋、豆腐乳味道,偶尔还飘散出一些新的、混合了山姜、豆豉和其他香料的奇特气味。
“大姐,你又研制什么新宝贝呢?”小满算完一段账,伸了个懒腰,好奇地问。
惊蛰从储藏室探出头,脸上带着点实验者的兴奋和谨慎:“瞎琢磨呢,用新收的山姜和本地一种野果子试试,看能不能做出点不一样风味的酱料。成不成还两说呢,先别声张。”她怀里的女女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似乎也在为娘亲的秘密加油。惊蛰的厨艺天赋和钻研精神,让沈家的产品线总能有意外惊喜,那美味的山姜豆腐乳就是她的杰作。
陈伯则默默守护着田地和家宅。州府发下的晚稻种子已经浸种催芽,嫩白的芽尖在湿润温暖的稻草下努力生长。他每天都要去田边转转,看看水渠,平整秧田,只等芽再壮实些就下田育苗。家里家外的粗重活计,他也总是抢着干,是沈家坚实的后盾。
小满娘将晒干的艾草挂在门框上,问正在整理农具的陈伯:“陈伯,您说五日后开市,需不需要备些祭品?”
陈伯擦拭着犁头答:“我已让阿远去买三牲了。你放心,前院香案我会亲自布置。对了,铺子门槛要铺红布,这是老规矩,图个吉利。”
小满娘望着远处稻田,轻声道:“自打老沈走后,这是家里头一回支棱起铺面。但愿……他在天上看着,能宽慰些。”
陈伯喉头动了动,低声道:“若知道小满她们这般能干,定要说‘沈家有女,胜过儿郎’。”
傍晚,阿远和金花一同回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喜色。阿远身上还沾着些石灰粉,显然刚忙完铺子的活。
“小满,铺子彻底收拾好了!货架擦得锃亮,库房也归置好了,就等咱们的货了!”阿远声音洪亮。
金花则迫不及待地报告“战果”:“听雨轩的刘掌柜可满意了!新包装的糖块,他摆在最显眼的柜台,那些夫人小姐们一看就喜欢!我跟他说了铺子开张后直接从铺子拿货的事,他一口答应!还定了比之前多一倍的量!价钱按咱们说的批发价!”她语气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远,仿佛在寻求认同。阿远对她笑着点点头,满是赞许:“金花今天嘴皮子可利索了,刘掌柜直夸她会说话!”
小满放下算盘,笑得眉眼弯弯:“太好了!金花,你立大功了!阿远哥也辛苦!”她走到桌边,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动,“嗯,按刘掌柜新定的量,加上铺子零售的预期,咱们下个月糖膏的用量还得再找林老板谈谈,争取更优惠点。还有铺子开张要备的货……”她又陷入了精密的计算中。
小满娘看着这情景,心里有了底:“阿爷,铺子哪天开张?”
陈伯捻着胡须:“五日后就是宜开市、纳财的黄道吉日。”
“好!就定五日后!”小满娘拍板,“小满,开业备货你跟阿远、金花商量着定;账目,你管好。”
“嗯!”小满应道,手指下意识敲着算盘框,脑子里已开始盘算开业流水。
谷雨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景象:大姐抱着女女从储藏室出来,小满姐在灯下拨算盘,阿远哥正跟陈伯说铺子门窗……晚风吹过,带来稻田湿润的气息和作坊的甜香。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油灯将他伏案苦读的身影拉长。家人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托举他去往更远的地方——这份爱与期望,让他握笔的手更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