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夜,宫墙之内似乎比外面更添了几分刺骨的阴冷。
虽已是太后宫中得脸的一等宫女,拥有独自居住的小小厢房,炭盆也烧得足,但寒露仍觉得那股子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却仍止不住地偶尔轻咳,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今日不慎感染了风寒,头脑昏沉,四肢酸痛,实在是起不来身了。
自打从前最得力的春花姐姐到了年纪放出宫嫁人后,她便被提拔上来,成了太后跟前最倚重的人之一。
太后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喜她沉稳细心,她便也投桃报李,几乎是十二个时辰心都悬在慈宁宫里。
虽说宫女轮值有定例,但她早已习惯每晚亲自去查看太后寝殿的窗扉是否关严、炭火是否妥帖,方能安心。今日这般病倒,实属不得已。
“咳咳……”她又掩嘴低咳了两声,喉咙干涩发痒。
“寒露姐姐,喝点温水吧。”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宫女轻手轻脚地端来温水,小心地扶她起来些许。这是她手下带的小宫女,唤作彩儿,平日里机灵懂事。
就着彩儿的手喝了半杯温水,寒露觉得喉咙舒服了些,复又躺下。
她目光扫过床边小几上放着的一些药材包和一盅还温着的冰糖燕窝粥。那是太后身边得力的老嬷嬷方才亲自送来的,说是太后娘娘赏的,让她好生歇着,不必惦记差事。
“嬷嬷走时还说,让姐姐安心养病,太后娘娘那边自有我们小心伺候着。”彩儿细声细气地回话。
寒露心中微暖,低声道:“替我谢过太后娘娘和嬷嬷恩典。也辛苦你们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彩儿替她掖好被角,“姐姐快睡吧,发发汗就好了。我就在外间守着,有事您就唤我。”
彩儿吹熄了明亮的烛火,只留了一盏角落里的昏暗小灯,悄步退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她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人在病中,思绪便容易飘远。
这长安的冬天,真是一年比一年冷。寒露望着窗外被窗纸滤过的、朦胧凄清的夜色,思绪不由自主地飞越了重重宫墙,飞向了遥远的、温暖的岭南。
也不知道阿娘怎么样了?年纪大了,岭南虽暖,但湿气重,现在可还好?小满那丫头,从小就主意大,性子韧,也不知道嫁人了没有?过得好不好?还有谷雨,书读得怎么样?
想着想着,眼眶便有些发热。她当年被那人牙子带走时,心里除了害怕,更多的是对家里揭不开锅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能给家里换点活命钱的希冀。
入宫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最低等的小宫女一步步熬到今天,其中的辛酸唯有自知。
她偷偷托人往家乡捎过钱物,却石沉大海,也不知是没送到,还是家里早已搬离了原处?甚至……她不敢深想。
最近,太后娘娘很是烦心。她虽只是个宫女,但贴身伺候,总能察觉到一些异样。
太后时常眉头紧锁,与前来请安的心腹老臣或宗室王爷说话时,总会屏退左右,一谈就是许久。偶尔能听到只言片语,“北境”、“军备”、“粮饷”、“人心浮动”……这些零碎的词拼凑起来,足以让她这样在深宫待久了、嗅觉敏锐的人感到不安。
朝廷动荡不安,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这巍峨的皇城,看似固若金汤,谁知暗地里涌动着多少危机?她不禁又为远方的家人担忧,若真有什么变故,她们在那偏远之地,可能安稳度日?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的思绪,咳得她胸口发疼,眼泪都逼了出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无法掌控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赶紧好起来。太后身边离不开人,在这多事之秋,她更不能倒下。只有稳当地待在这慈宁宫里,保住自己的位置,将来或许……或许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能打听到家人的消息,甚至……再见一面。
她闭上眼睛,将厚重的被子又裹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寒冷与纷扰,也能压住心底那无法言说的思念与忧虑。
宫灯如豆,在她因病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