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真是神人啊！”
轩辕熙鸿掸去衣摆的碎雪，折扇在掌心转动出流光，余光扫过头顶的雪沼残迹，那里的冰晶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蠕动，宛如无数细小的鳞甲在冰层下游走，泛着幽幽寒光。
“您随便小憩一下，竟能勘破谢家阵法绝学？这雪沼入口藏得如此隐秘，若非无意坠落，怕是穷尽一生也难寻踪迹。”
轩辕思衡倚着冰壁揉额角，指腹按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试图驱散眩晕感：“六弟又在说笑！我哪懂什么阵法绝学？不过是误打误撞，一不留神陷了进去罢了。不过是雪地松软……谁成想……”
话音忽滞，他抬头望着幽明而混沌的雪沼甬道，那里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冰壁上渗出的水珠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墨寒呢？紫若她……也跟来了吗？”
“殿下，放心！他们跟在我等后头！”
隐昔按剑环视，亲卫四人如铁桶围住轩辕思衡。“这回绝不让殿下消失半分，便是拼了我等性命，也要护您周全。”他扫过甬道每一处阴影，那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雪沼甬道忽明忽暗之间，紫修半扶半抱着缗紫若翩然而下。
她素色裙裾沾染的雪沫，在落地时化作青烟。缗紫若的脸色，比雪还要苍白，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珠，每走一步都似要随风散去，唯有紧咬的下唇透着一丝血色。
片刻之后，谢墨寒在众人的期待中，也缓步而来。
“都别乱碰！”
谢墨寒压低声音，掌心紧紧地握着青铜司南。
“先祖以半魂设阵，下的定是生死局，岂容小觑？”
他擦过轩辕熙鸿的身侧，广袖猛地甩过，精准扫落对方手中的折扇，翡翠扇坠与冰壁相撞的刹那，发出一声冰棱碎裂的脆响，碎裂的玉片在火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斑。
“走错半步，说不定就留在此地作活祭品了……小心，香消玉殒！”
谢墨寒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缗紫若身上，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缗紫若的额角渗出细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下巴尖凝成冰珠。她微蹙眉头，一阵阵的头昏目眩，让她的视线都开始扭曲，却仍强撑着，迫不及待地轻声问道：“小国师，依你所见，……接下来，往何处走？”
未等她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身体微晃，若不是紫修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恐怕早已栽倒在地。
轩辕思衡和轩辕熙鸿都被身边人护着，只是伸了伸手，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脸无能为力。
紫修扶着缗紫若的手微微收紧，指尖触到她衣料下冰凉的肌肤，心中不由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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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墨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双眼，指尖在青铜司南上快速掐算。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这甬道四通八达，似有无数岔路，跟着司南指引的方向走，它会避开阵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但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幻象，都不可回头，不可停留。”
谢墨寒率先迈步向前，玄氅在昏暗的甬道里划出一道残影。
“这甬道是用八千巫神族俘虏的骸骨，堆砌而成，每一块冰砖里，都封着怨魂！”他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一旦被它们缠上，便会永世困在此地。”
“八千巫神族……”
紫修怀中的缗紫若咬着唇，猛然抬眸看着谢墨寒的冰冷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些冰砖在火光下泛着青灰色，仔细看去，果然能辨认出骨骼的纹路，仿佛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窝在凝视着他们。
轩辕熙鸿闻言挑眉，折扇重新握在手中，却不敢再随意晃动。翡翠扇坠的碎片还散落在脚边，折射出细碎的光：“墨寒弟弟这话可当真？巫谢先祖竟如此狠戾？”
他看向缗紫若，见她脸色愈发难看，不由放缓了脚步，“若真是这样，那……紫修兄，紫若的头痛可还好？”
“六殿下，还是管好自己吧。”谢墨寒冷冷打断，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这里怎么可能有巫神族呢？是吧！紫若姑娘！”他刻意加重了“巫神族”三个字，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即便是有巫神族的后裔，也自有他们的宿命。六殿下，倒是你，最好别再耍什么花样，否则这甬道里的怨魂，会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紫修按住缗紫若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怀中女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些冰砖里的怨魂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气息，开始发出细微的啜泣声。毕竟是在巫谢阵法中，他们还不宜暴露真实身份。
“好啦！说什么巫神族不巫神族的！”隐昔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他带着四名亲卫护着轩辕思衡，从他们的身后走来，甲胄碰撞的声音在甬道里格外清晰，“我们还是快点走出阵法，才好！”
轩辕思衡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缗紫若身上。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怜惜：“紫若，你若是不适，不妨歇息片刻再走。”
缗紫若摇了摇头，紧紧地拉着紫修，声音虚弱却坚定：“多谢五殿下关心，我无碍，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她能感觉到，那些怨魂的目光，越来越灼热，仿佛要将她的魂魄，从躯壳中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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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蜿蜒曲折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洞窟出现在众人面前，洞内宛如一面山腹之鼓，空旷而幽深。
洞窟穹顶冰层如巨镜悬天，将地面三环法阵倒映成九重幻影。虚实交织间，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镜中晃动。十二道鎏金符纹在壁凹间明灭生辉，其形暗合地支玄机——子位符纹如盘蛇衔尾、午位似烈焰焚鼎、戌位若玄甲覆面……每一道符纹都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仿佛随时会从壁凹中破壁而出。
“难道此处……就是轩辕幽陵？”
轩辕思衡环顾四周，声音在洞窟中回荡，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纳闷。这里除了中央的法阵，别无他物，既没有宏伟建筑，也没有奇珍异宝，只有无尽的寒冷和压抑。
“此处三环同心，顶多算是法阵的入口。”
谢墨寒靴尖轻点三环的空隙，动作小心翼翼，一步三顾。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符文，眼神中带着敬畏和狂热。
“……二十三、二十四……”
他一边踱步一边计数，声音压得极低。
“外环有三十六枚地煞晶，合地煞七十二半数，主摄魂；中环有十二颗天罡魄，主炼化；这内环是三根玄冰柱，柱身刻满巫谢符文，主血祭……”
“大家千万不要乱碰！不要乱动！”
谢墨寒连呼吸都轻之又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
话音犹在耳畔，轩辕思衡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凄厉得如同夜枭啼哭，在洞窟中反复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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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外环突传棱晶崩裂之声，亲卫甲一时不慎，靴底擦过足边的地煞晶，那晶石表面瞬间泛起血色纹路。一霎间，他便如中魔怔，瞳孔涣散，失去意识，如同一具失控的傀儡，直挺挺地冲到中环的天罡魄前。口中还喃喃着：“娘，我错了，别打我……”那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哭腔，听得人心头发紧。
“不好！”
谢墨寒惊呼，掌中的青铜司南，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剧烈震动，“啪”地一声震落在内环阵中。
“外环摄魂，已启！”
只见那人瞳孔骤缩如针，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手中佩剑竟自刎颈项！
血瀑喷溅的瞬息，血溪顺着三环沟壑奔涌，所过之处，冰晶消融，符文亮起。内环的玄冰柱应声剧震，似万婴啼哭，柱面浮出谢氏血祭古纹。
所有的外环棱晶迸发刺目血光，将整个洞窟染成一片猩红！
而中环的冰魄“咔咔”作响转动，仿佛沉睡千年的法阵，——终于苏醒！
其他三名亲卫都来得及哭出声，那人的尸身尚未落地，却早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在谢墨寒的眼前，只余下几滴温热的血迹，溅在他脸上！
“三环联动？血魄引祭……！”
轩辕熙鸿面色愠怒，折扇在掌心捏得发白。
“谢墨寒，速速破阵，此时此地，开不得半分玩笑！”
他看着亲卫凭空消失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这法阵的诡异，是他从未见过的。
轩辕思衡重重跌坐在地，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似是将满心的悔恨与痛苦都藏匿其中。他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自责：“他昨晚还说，能从雪狼王爪下捡回一条命，必定长命百岁……”
“隐昔，回神都后，替我抚恤他的家人，……”话语戛然而止，他强压下喉间的呜咽，颤抖着继续说道，“是我害了你们……早该知道，这幽陵……真不该带你们来这鬼地方……”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陡然凝滞，苍白的脸颊流下清泪，锁住他未尽的哽咽。
“五哥！先冷静下来！当下，可不是伤感的时机啊！”
轩辕熙鸿一改平日里的闲散模样，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沉着。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否则我们都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下场！”
他环顾四周，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符文。
众人纹丝不动地望向阵中内环的谢墨寒，眼中充满了期待，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洞窟里，只剩下符文闪烁的“滋滋”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以血引阵，……这竟是……”
突然，谢墨寒神色狂喜，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踩碎脚下的青铜司南。
“哈哈……先祖谢无霜以半魂布阵，为了禁足巫神族，布下的这第一重阵法竟是如此大手笔啊！——血魄印神阵！”
他的笑声在洞窟中回荡，带着几分疯狂和得意，与平日里的清冷判若两人。
“天罡血引，地煞缚灵，生人献祭，诛戮三界！”
紫修紧皱眉宇，一手持着冰晶龙骨剑猝然嗡鸣，剑身泛起淡淡的紫光，另一只手扶着头痛欲裂的缗紫若。声音低沉而凝重：“摄魂血祭，如此凶煞残暴的弑神阵，亏你巫谢家，还引以为傲！”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凶煞？弑神？”
谢墨寒一反往常地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向紫修和缗紫若，冲着他们发问道：“那要是谁的凶煞！弑谁的神！禁谁的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仇恨气息：“这阵法便是为了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巫神，尝尝被囚禁、被献祭的滋味！”
“墨寒，你这是……何意？”
轩辕思衡更是有些看不懂他了，眼前的谢墨寒，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言行举止都透着诡异，“无论当年有什么恩怨，如今都已过去了千年，何必再执着于此？”
轩辕思衡的身边，围着隐昔和三名侍卫，他们都紧张地看着谢墨寒，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他望着面色愈加苍白的缗紫若，心中焦急万分，冲着谢墨寒厉声喝道：“墨寒，既识此阵，速速破阵！”
“五殿下，此阵不能破啊！”
谢墨寒兴奋地高呼，自顾跳跃其间。
他流露出邪魅的冷笑，转向轩辕思衡，眼睛血红：“这是遇神锁神的精妙法阵啊！即便是巫神族神女，即便是神祗上神，也能将其魂魄和神识牢牢地锁缚在此阵中……此刻，活祭引血，法阵已启！”
“墨寒弟弟，你……是走火入魔吗？”
轩辕熙鸿怒喝道。“不好，难道你已被法阵……”转而望向轩辕思衡，喊道：“五哥，我看他是疯了！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可我等……哪里懂什么巫术法阵啊？”
轩辕思衡束手无策，两手一摊，脸上写满了绝望。
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五殿下——明鉴啊！我并非神志不清！实在是……激动万分啊！”谢墨寒猛然转身，差点碰到脚下的天罡魄，突然指向缗紫若，振臂高呼道：
“哈哈，她——她就是巫神族神女！”
“巫神族神女！”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整个洞室中回荡，震得所有人都呆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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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整个洞室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三环中的晶石不停地旋转变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些符文的光芒，也变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随后，紫修也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一阵眩晕。他踉跄了一下，若非及时扶住身边的冰壁，恐怕早已倒下。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撕扯着自己的神识，仿佛要将他的魂魄也吸入这阵法之中。
“此阵的威力远超我的想象！”
谢墨寒睥睨地瞅了紫修一眼，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不止锁巫神族的神识之力，看来连神只也是可以锁住啊！”
“难道你忘了吗？他们曾多次救过我们的性命！”
轩辕思衡试图唤醒谢墨寒的理智，声音里带着恳求。他不明白，曾经那个虽然清冷但还算理智的谢墨寒，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巫谢族绝不允许，有巫神族存在这天地间！”
谢墨寒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焚心蚀骨的恨意。他掌心青筋暴起，正运力，向血魄石按去。那血魄石表面的纹路已开始发烫，试图催动法阵。
“当年先祖谢无霜以半魂入阵！今日，我辈谢墨寒能代先祖，亲眼见证，以巫神族神女为祭品，真乃千载难逢啊！”
他仰头狂笑，笑声在洞窟中、在血魄印神阵内，传出无数回音。
“哈哈……神女！神尊！你们可知，这阵法为何以‘印神’为名？——便是要将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神族，打落尘埃！永世为奴！”
“谢墨寒，你是真的疯啦？”
轩辕熙鸿踉跄着向前几步，眼中满是哀恸。他望着状若癫狂的谢墨寒，“紫修兄和紫若姑娘，何曾害过你巫谢家半分？你这般是非不分，与那些屠戮无辜的凶徒，又有何异？”
“血魄印魂阵是封印神识之力，及其灵魂和肉体，一旦启动，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逃脱的古老阵法。”谢墨寒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笃定。
他指尖抚过血魄石上的凹槽，那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的红雾，“这阵法会抽离她的神格，碾碎她的神魂，让她永世困在阵中，承受我巫谢先祖当年所受的百倍痛苦！”
“难道也要我们陪葬吗？”
轩辕思衡终于按捺不住，从地上猛地站起。他指着那些正在加速流转的血雾，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看看这些血气！墨寒，你……简直不可理喻！”
隐昔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轩辕思衡，三名亲卫同时拔刀出鞘，玄铁刀刃在血色光晕中泛着冷光。他们虽不敢真的对谢墨寒动手，却已摆出戒备姿态，只要他再前进一步，便会立刻阻拦。
紫修捂着发胀的太阳穴，强行压下阵阵眩晕。
他扶着冰晶龙骨剑缓缓站起，剑身与石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巫谢家的，你得想清楚！如果你不会操控这个法阵，我劝你——最好离它远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谢墨寒苍白的面容，带着无限的怜悯。
“你的凡胎肉骨，连最基础的灵力都无法凝聚，怎么可能催动谢无霜留下的血魂之阵？既然你知晓，当年他为了布下此阵，宁可剜出自己的心头血，斩去一半魂魄！那你可知，他也才勉强引动这——天地之力！”
紫修顿了顿，冰晶龙骨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你以为，他会在乎什么后世子孙？如果你再乱来，随便一块失控的水晶，都足以让你血魄印神！神形俱灭！烟消云散！”
说罢，他借着刀鞘的力道，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神躯，额角已渗出冷汗。
“什么？催动法阵，还需要灵力？”
谢墨寒如遭雷击，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掌，的确连一丝灵力都无法凝聚。那些在青铜司南上灵活运转的指尖，此刻竟微微发颤，“为何如此……先祖的手札里从未提及……不可能……你骗我！我……是巫谢族的嫡脉传人，我理应能催动此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