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无声地还没滑过去几天,围场县城表面上瞧着,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龙千伦憋在宅子里养伤,保安队这一没了主心骨,行事也逐渐收敛了些,街面上的百姓,每逢过路也算是能喘口匀实气。
可这平静底下,暗流却涌得更急。
野狼沟的老狼头和黑鸦寨的黑鸦,明面上打得你死我活,暗地里,却各自揣着本小九九。
长谷川许给他俩的“前程”如同吊在眼前的肥肉,勾得他俩心痒难耐,又都不敢先下死力气,怕折了本钱,最后让渔夫捡了便宜。
这日晌午,黑山嘴哨堡的吉田曹长,接到了一道密令。
他看着电文,眉头拧成了疙瘩。命令要求他,后日拂晓,故意放松对一支“运输队”的盘查,放其进入头道川地界。而那支“运输队”,将由野狼沟的土匪假扮,运送的,却是实打实的军火。
“这是……什么意思?”吉田心下疑惑,却不敢多问,只能依令行事。
消息通过严佰柯布下的眼线,很快传回了韭菜沟。
“大队长,鬼子这是唱的哪一出?”于正来摸着脑袋,百思不解,“运军火给土匪?还专挑咱们眼皮底下?”
冯立仁盯着地图上黑山嘴到野狼沟的路线,沉默不语。王有福在一旁沉吟道:“莫非是觉得龙千伦不中用,想扶植新的代理人?”
“不像。”雷山摇头,旱烟袋在鞋底磕得梆梆响,“凭我对附近几处土匪的了解,野狼沟那点人马,成不了气候。鬼子精得很,定然不做赔本买卖。”
冯立仁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头道川入口处:“那么我看,这军火是块饵,鬼子还是想借土匪的手,把这批货‘送’到咱们根据地附近。”
严佰柯眼神一凛:“然后,他们再以清剿土匪、追索军火为名,大举进犯?或者,干脆栽赃是我们劫了军火,为他们动用主力制造借口?”
“不错。”冯立仁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长谷川这是看我们迟迟不入局,等不及了,要亲自下场搅浑水。那咱们,就陪他把这出戏唱下去。”
他对于正来和雷山下令:“正来,带你的人,在头道川两侧制高点埋伏。雷大哥,你的枪法好,带几个神枪手,专打押运的鬼子军官和机枪手。记住,只打人,不抢货。动作要快,打了就走,把那批军火原封不动留给野狼沟的人。”
于正来有些不解:“冯大哥,那批家伙可是崭新的三八大盖和子弹,留给那帮土匪,岂不是助纣为虐?”
冯立仁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长谷川想借刀杀人,咱们就给他来个‘完璧归赵’。野狼沟凭空得了这么一大块肥肉,你猜,老鸦寨的黑鸦会怎么想?其他大小山头会怎么眼红?到时候,不用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能再打起来。这烫手的山芋,谁接谁倒霉。”
众人恍然大悟。于正来一拍大腿:“高!实在是高!让这帮龟孙子狗咬狗去!”
计议已定,众人开始分头准备。冯立仁独自走出地窨子,面对凛冽的山风吹起他额前的乱发,他不为所动,眼下当这一步棋走出,与长谷川的正面对战,恐怕又近了一成。
后日拂晓,天色未明,头道川笼罩在一片黏稠的雾气里。
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押着几辆骡马大车,沿着崎岖的山路,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河谷。骡马蹄子包了粗布,踩在碎石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队伍里多半是野狼沟的土匪,穿着杂色的棉袄,枪挎得歪七扭八,眼神里透着贪婪与紧张。队伍前后,却混着四五个穿着日军军服的人,为首的是一名矮壮的军曹,眼神凶悍,警惕地打量着两侧陡峭的山崖。
藏在山顶乱石后的于正来,透过望远镜看得分明,低声对身边的雷山说:“雷大哥,看清楚了,五个鬼子,那个军曹交给你。其余人,听我枪响为号。”
雷山没说话,只是默默将一枚黄澄澄的子弹压进枪膛,枪口微微调整,准星牢牢套住了那名日军军曹的胸口。
队伍缓缓行至河谷最狭窄处。于正来深吸一口气,猛地扣动了扳机!
“啪勾……”
清脆的枪声撕裂了黎明的寂静。几乎在同一瞬间,雷山的枪也响了,那名日军军曹应声而倒,胸口绽开一朵血花。
“打!”于正来大吼一声。
两侧山梁上枪声骤起,子弹像泼雨般倾泻而下。押运的鬼子和土匪顿时乱作一团。土匪们吓得趴在地上,胡乱朝山上放枪。剩下的几个鬼子还想依托车体抵抗,却被雷山和另外几个神枪手精准点名,接连毙命。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河谷里便只剩下哀嚎的伤者和满地的狼藉。那几辆大车完好无损地停在路中央。
于正来按照计划,带人迅速冲下山,检查了一下车辆,确认军火无恙。
他对着那些缩在车底下瑟瑟发抖的土匪吼道:“都给我听好了!货,是皇军‘送’给你们野狼沟的!有本事,就来拿!没本事,就等着别人来抢吧!撤!”
游击队员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浓雾弥漫的山林里。
野狼沟的土匪们惊魂未定,看着游击队真的撤了,又看看那几车崭新的武器弹药,贪婪最终压过了恐惧。他们七手八脚地拉起受伤的同伴,赶着大车,仓皇朝野狼沟老巢撤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当天就传遍了塞罕坝的大小山头。
老鸦寨的黑鸦气得砸了心爱的紫砂壶:“他娘的老狼头!竟敢吃独食!和日本人勾搭上了,就想甩开老子?没门!”
其他一些较小的土匪绺子,也是议论纷纷,眼红不已。
当消息传到黑风岭,瞎老崔听着杨老六的汇报,只是嗤笑一声:“哼,长谷川这手‘二桃杀三士’,玩得够阴。看着吧,有他老狼头哭的时候。”
围场日军指挥部,长谷川接到吉田关于“运输队遇袭,军火被劫”的报告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对松野说:“给承德司令部发报,就说游击队活动猖獗,劫掠皇军战略物资,请求授权进行大规模清剿。”
“嗨依!”松野顿首,又问道,“那野狼沟那边?”
“不必管他。”长谷川摆摆手,“一颗棋子而已。他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正好替我们吸引火力。等我们剿灭了冯立仁,回头再收拾他,易如反掌。”
然而,长谷川没料到的是,冯立仁的“完璧归赵”之计,效果远比他预想的要快。就在军火被劫的第三天夜里,野狼沟的老巢外,突然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老鸦寨联合了另外两个眼红的小股土匪,对野狼沟发动了突袭。
双方为了那几车军火,打得昏天黑地,伤亡惨重。原本就被长谷川当作弃子的野狼沟,经此一役,实力大损,老狼头也在混战中受了重伤。
塞罕坝的这潭水,被长谷川亲手搅得更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