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日军指挥部内,留声机正播放着德沃夏克的《念故乡》,旋律哀婉。
长谷川少佐闭目聆听,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打着拍子,神情陶醉。
他身着熨帖的军装,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清瘦,看上去更像一位学者而非军人。
音乐停止,他缓缓睁眼,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关于木材运输量的报告上,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满足的弧度。
“掠夺,也可以如此优雅,不是么,田中君?”他对着肃立的副官说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这些木材,将化为帝国的战舰与枪托,承载着我们的理想,驶向远方。
而这个过程,由我们在此地,用秩序与效率来完成,这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用一根精致的象牙教鞭点指着头道川的方向。“龙桑的进取心,这是值得肯定的,虽然他的动机还是愚蠢得令人发笑。”
他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他以为自己在建设,实则是在为我们铺平掠夺的道路。这种被蒙在鼓里、却奋力为我们效劳的棋子,不是最完美的工具么?”
当他得知龙千伦已在头道川边缘建立临时营地时,他轻轻抚摸着办公桌上一个精致的根雕艺术品——那是龙千伦用塞罕坝的树根雕成的鹰献给他的。
“看,田中君,这就是支那人的可悲之处。他们拥有如此丰富的资源,深厚的文化底蕴,却不懂得如何有效利用,只能在内斗与愚昧中沉沦。
而我们,带来了秩序,带来了‘更高层次’的文明。”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混杂着优越感与冷酷的光芒,“通知下去,对龙桑的‘进展’表示嘉许。
同时,要让我们的特种小队做好准备,一旦龙桑的试探吸引了足够多的‘苍蝇’,就该我们这只‘黄雀’出场了。
记住,我们要的不仅是几车木材,更是要借此机会,重创,甚至一举清除冯立仁这股顽固的抵抗力量。”他的计划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优雅而致命。
韭菜沟营地,夜色深沉。
冯立仁在听完严佰柯关于龙千伦动向和长谷川可能意图的汇报后,并没有像于正来那样怒形于色。
他只是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汉阳造,动作沉稳,眼神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深邃如古井。
“长谷川这个人,不像龙千伦那样张扬,但心思更深,手段更歹毒。”冯立仁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躲在后面,想用龙千伦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投石问路,想把我们引出去,在头道川那片不利于我们的地形里决战。”
于正来急道:“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龙千伦在那立脚?”
冯立仁将擦好的枪插回腰间,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他立不稳。龙千伦贪功冒进,手下人心惶惶,强征的民夫怨声载道。长谷川他想借刀杀人,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
他走到简易沙盘前,拿起几颗石子。“他不是要木材吗?我们就让他运得不那么顺畅。
佰柯,你先带几个人,不必与龙千伦的主力纠缠,专门针对他的运输队和后勤补给线,摸哨、破路、制造混乱,就像蚊子叮人,不致命,但让他烦不胜烦,寝食难安。”
“是,大队长。”
“雷大哥,还得请你带几个老伙计,扮成山民猎户,接近龙千伦的营地,散播点流言,就说……长谷川嫌他进度太慢,准备换人了。再暗示一下,他带走的文书里,有人偷偷记了他的黑账。”
雷山眼神锐利起来,提起金钩步枪,竖起大拇指道:“立仁,还得是你有招啊。”
“但要记住,”冯立仁强调,眼神锐利,“我们的目的不是现在就和龙千伦硬拼,而是要让长谷川的‘妙计’变成一步臭棋。
要让龙千伦察觉到进退两难,要让长谷川觉得这条‘猎犬’不仅没抓到兔子,反而惹了一身骚。
我们则是要像这塞罕坝里还依旧屹立在悬崖之上的青柏,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还要找准时机,扎得他满手是刺!”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谋定后动,既有石青山那般运筹帷幄、洞悉敌情的智慧,又带着一种沉稳如山、令人信服的气场。
队员们听着他的部署,原本因强敌环伺而紧绷的心情,渐渐安定下来,眼神逐渐燃起斗志。
自打龙千伦离开后县城以后,王有福在杂货铺里,一边要应付着伪军的盘查,一边对着老主顾传递着“龙千伦在山里进展不顺,长谷川表示很不满”的流言。
在街头,卖着山货的孙永福有时和偶然相遇的乡亲低声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小巡警王茂才在巡逻时,也是更加留意日军直属部队的调动情况,手心多次因为紧张而不断冒汗。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
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难缠的对手——优雅而残忍的长谷川,与沉稳而智慧的冯立仁——虽未直接照面,却已通过龙千伦这颗棋子,在这片名为塞罕坝的棋盘上,展开了新一轮的、更加凶险的隔空博弈。
一方是带着文明假面的掠夺与算计,一方是扎根于泥土的坚守与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