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最后一抹晚霞在天边褪去它瑰丽的色彩,如同画家洗笔时在水盂里荡开的最后一缕胭脂。小院内重归寂静,唯有那棵老枇杷树的宽厚叶片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白日的成功。
屋内,新换的LEd灯洒下清亮柔和的光辉,将原本昏暗的角落也照得清晰可见。林小梅已经在她的小床上沉入梦乡,呼吸均匀,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似乎正做着关于崭新灯泡和哥哥神奇本事的美梦。
陈磊坐在窗边的桌前,就着这明亮的灯光,小心翼翼地铺开一张下午刚阴干的新制符纸。深褐泛绿的纸面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质感,指尖触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由枇杷叶带来的、远超普通黄纸的柔韧与挺括。
他取出朱砂,细细研磨,兑入少量清水调匀。那支略显破旧的符笔在他手中,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这不仅是一次普通的画符,更是对他改良符纸成果的第一次正式检验,也关乎着林秀雅能否获得一个久违的安稳睡眠。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依照《玄门基础心法》所述,意守丹田,尝试引导体内那缕日渐清晰的微弱气流。气息如丝如缕,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持笔的右臂汇聚。当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意念与笔尖合一时,他惊讶地发现,这一次气息的运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畅,几乎感觉不到滞涩,如同溪流汇入早已开辟好的河道,自然而然地流淌至笔端。
笔尖饱蘸殷红的朱砂,轻轻落在特制的符纸之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圆融感从接触点传来。
朱砂的液体在纸面上均匀地晕开,不再有丝毫的涣散或堆积,每一笔勾勒,每一道转折,都流畅得如同早已注定。那柔韧的纸面仿佛具有了某种“吸力”,稳稳地承托着笔锋的运行,同时又恰到好处地“锁住”了朱砂的灵性与他灌注其中的那缕气息。他能“感觉”到,笔尖流淌出的不仅仅是朱砂,更是他凝聚的精神与微弱的气,它们被这改良后的符纸完美地吸纳、封存,沿着玄奥的符文轨迹,构筑成一个即将生效的能量结构。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窒碍。当最后一笔稳稳收锋,勾勒出“安神符”完整的符文结构时,整张符箓似乎微微一亮,那朱砂的色泽仿佛瞬间鲜活了一层,一股令人心神宁静、杂念消弭的柔和波动,以符箓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陈磊放下符笔,轻轻吁出一口气,额角竟有细汗渗出。这次画符,精神与气息的消耗似乎比平时更大,但成效也是显而易见的。这张“安神符”蕴含的平和力量,远超他之前绘制的任何一张。
他拿起这张尚带着笔墨余温的符箓,走到里屋门口。
林秀雅正半靠在床头,就着灯光翻阅一本旧的杂志,眉宇间虽然比往日舒展,但眼底深处那抹长久被病痛和压力折磨留下的疲惫阴影,却并未完全散去。夜里,她依旧时常会被腿部的酸麻胀痛,或是混乱压抑的梦境惊醒,继而便是长久的辗转,难以再次入眠。这些,她很少说,但陈磊都知道。
“秀雅,”陈磊轻声唤道,将手中的符箓递到她面前,“试试这个,贴在床头,或许能睡得好些。”
林秀雅抬起头,目光落在符箓上。她看不懂那些玄奥的符文,却能感受到那符纸与众不同的质感,以及那张符箓隐隐散发出的、让她躁动不安的心绪莫名平和下来的气息。她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温柔的信任:“好。”
陈磊小心地将“安神符”贴在床头靠近她枕头的位置。符箓贴上的瞬间,林秀雅似乎感觉到周围空气微微荡漾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如同温润的水流,悄然包裹了她。连日来精神上的紧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
夜色渐深,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月光无声地流淌。
陈磊躺在不远处的折叠床上,并未立刻入睡。他屏息凝神,仔细聆听着里屋的动静。往常这个时候,林秀雅即便睡着,呼吸也时常会变得急促、浅短,偶尔还会因为不适而发出几声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呻吟或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
然而,今夜不同。
里屋传来的呼吸声,始终是绵长、平稳、而均匀的。如同山间宁静的溪流,舒缓地流淌,没有任何波折和杂音。一夜,直到天光将窗外染上熹微的青色,陈磊都没有听到那令他心疼的、熟悉的痛苦声响。
他几乎一夜未眠,心中充满了紧张的期待与验证的喜悦。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在林秀雅脸上时,她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夜,她没有梦见冰冷的河水、逼仄的债主、或是自己无法站立的双腿。没有在深夜因剧痛或麻木而惊醒,没有在黎明前忍受着精神的耗竭与身体的疲惫。她仿佛沉入了一片温暖、黑暗而宁静的海洋,得到了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深度而完整的休息。
她眨了眨眼,适应着晨光,感觉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身体里积攒的疲惫似乎被洗去了大半,连一直隐隐作痛的脊柱,都仿佛轻松了许多。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摸贴在床头的那张符箓,指尖传来符纸微凉的触感和朱砂细微的颗粒感。
陈磊早已起身,端着一杯温水站在门口,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林秀雅转过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晨光中,她的脸庞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血色,那双总是盛着隐忍与疲惫的眼睛,此刻清澈而明亮,如同被夜雨洗过的星辰。
她看着他,唇边缓缓绽开一个无比真实而放松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勉强,没有背负重担的沉重,只有纯粹的、如同获得新生般的轻松与感激。
“磊子,”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异常柔软,“我好久……好久没睡这么香了。”
陈磊看着她脸上那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听着她话语中那显而易见的满足与安宁,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地,一股巨大的欣慰与成就感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快步走到床边,将温水递给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希望的笑。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张“安神符”的边角,感受着其柔韧的质地,心中充满了对改良成功的确认,以及对这玄真门传承更深切的敬畏与感激。
“这本事,”他望着林秀雅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睛,低声说道,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真能救命。”
救身体的命,也救濒临绝望的心的命。
晨光愈发明亮,充满了小小的出租屋。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一次,是由一个安稳的睡眠和充满希望的笑容开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