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街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陈磊随着周伯,穿过几条相对安静的巷弄,来到一处青砖灰瓦、门庭不甚起眼的宅子前。门楣上并无牌匾,只有两尊被岁月磨蚀了细节的石鼓静立两侧,透着一股不同于街头闹市的沉静气韵。这便是赵爷的居所兼私人会客之所,非熟客或经人引荐,难入其门。
周伯上前,有节奏地轻叩了几下门环。片刻,一个穿着干净布衫、手脚利落的小伙计开了门,见是周伯,脸上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周爷您来了,赵爷正念叨您呢。”说着,侧身将二人让了进去。
院内别有洞天。与外界的朴素截然不同,院内回廊曲折,假山盆景错落有致,几丛翠竹倚墙而立,随风轻摇,发出沙沙清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书卷特有的气味,宁静而雅致。小伙计引着二人穿过庭院,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花厅。
花厅内,红木家具沉稳厚重,多宝阁上陈列着各式古玩,虽不多,却件件透着精光。一位穿着藏青色中式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红润的老者正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把紫砂小壶,悠然品茗。他便是赵爷,古玩行里颇有声望的前辈,眼神开阖间,精光内蕴,不怒自威。
“老周,你可算来了。”赵爷放下茶壶,声音洪亮,带着笑意,目光随即落在周伯身后的陈磊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并无咄咄逼人之意,“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友?”
“正是。”周伯笑着点头,示意陈磊上前,“陈磊,这位就是赵爷。”
“赵爷。”陈磊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他能感觉到赵爷目光中的分量,那是一种历经岁月、见过无数珍玩与人情世故后沉淀下来的锐利。
“嗯,年轻人,气度倒是不错。”赵爷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他朝旁边侍立的小伙计示意了一下,小伙计立刻会意,从内间捧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陈磊面前的茶几上。
盒盖打开,里面是一块白玉璧。玉璧直径约莫一掌,玉质看起来温润细腻,白度上佳,表面带着一层柔和自然的包浆,边缘处雕刻着精美的云雷纹,纹路清晰流畅,透着一股古朴大气。
“小伙子,既然老周说你眼力不凡,帮我瞧瞧这块玉璧,看看怎么样?”赵爷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这无疑是一次考校。
陈磊心知肚明。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上手,而是先凝神静观。玉璧的品相极佳,几乎挑不出毛病,无论是玉料、工艺还是包浆,都符合高古玉的特征。若是寻常看来,这绝对是一件大开门的珍品。
但他相信,赵爷拿出此物,绝非让他来欣赏真品那么简单。
他不再犹豫,意念微动,袖中那张以新符纸绘制的“慧眼符”悄然激发。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涌入双眼,眼前的景象随之变幻。
在那温润白玉的表象之下,符咒的视野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玉璧整体笼罩在一层还算浓郁的白色光晕中,这光晕代表着其本身材质的优良与年代的久远。然而,就在这看似完美的光晕内部,靠近玉璧中心偏右的位置,他清晰地“看”到了几条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交织的暗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天然玉理,而是后天形成的、深入玉质内部的裂痕。更关键的是,在这些裂痕的缝隙间,填充着一种与周围玉质光泽略有差异、能量属性截然不同的物质!这分明是碎裂后,被高手用特殊材料重新粘合、填补,并做了极致做旧处理的结果!
“后补的。”陈磊收回目光,那股清凉感褪去,他抬头看向赵爷,语气平静而肯定,“赵爷,这块玉璧,是后补的。内部有贯穿性的暗裂,修补的手段很高明,几乎天衣无缝,但逃不过……仔细甄别。”
他没有提符咒之事,只说是“仔细甄别”。
花厅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周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陈磊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讶与赞赏。就连旁边侍立的小伙计,也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陈磊,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赵爷放下茶杯,原本平淡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抚掌轻叹:“好!好眼力!”
他站起身,走到陈磊面前,重新拿起那块玉璧,指着陈磊刚才所说的位置,对周伯道:“老周,你听听。这处暗绺,是早年出土时不慎磕碰所致,当时碎成了三块。是我请了北派修复第一人,‘粘瓷张’的师叔亲自出手,用了独门的‘金石髓’填补,又花了三年时间盘玩养浆,才恢复到如今这品相。这几十年来,能一眼看破其中玄机的,不超过五人。年轻人,你这双眼,不是一般的‘毒’啊!”
这番解释,既是肯定了陈磊的能力,也透露了此物的来历,更是一种认可。
赵爷重新坐下,示意陈磊也坐,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气氛变得缓和而亲近了许多。
“小伙子,”赵爷抿了口茶,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你这辨伪的路数,沉稳老辣,不像是野路子。尤其这份对器物内在‘气脉’的感知……若我猜得不错,怕是和‘玄真门’,有些渊源吧?”
陈磊心中猛地一跳,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周伯之前提过玄真门,如今赵爷再次提及,而且似乎知之甚深。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谨慎地问道:“赵爷……您也知道玄真门?”
“何止知道。”赵爷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和感慨,“年轻时,我曾有幸见过你爷爷,陈老爷子,施展玄真门的手段。那是在一次地下交易会上,有人拿出了一件刚从墓里出来的凶器,煞气极重,接触过的人接连病倒。当时就是你爷爷,只用了一张看似普通的黄符,贴在那器物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器物上的阴冷煞气便消散殆尽,如同被阳光化去的寒冰。当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那真是神仙手段。”
爷爷……
陈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关于爷爷的记忆依旧模糊,但赵爷话语中描绘的画面,却让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高大、手持符箓、目光如炬的老人,那血脉相连的感觉如此强烈。
“你爷爷是个仁心的人,”赵爷继续说道,语气带着敬意,“他用那身本事,救过不少人,也帮过不少人,从不恃才傲物,也从不轻易显露。只可惜……玄真门早年似乎遭过一场大难,门人凋零,传承几乎断绝。没想到,今日还能在他后人身上,再见这门本事的影子。”
大难……传承断绝……
这些词语像沉重的石头,投入陈磊的心湖,激起层层波澜。他想起《玄真秘录》中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想起爷爷临终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这本奇书的背后,还隐藏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他低下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心中五味杂陈。有对爷爷的怀念,有对玄真门往昔的想象,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继承的,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一段几乎湮灭的历史和一个门派未尽的使命。
赵爷见他神色,知他心绪起伏,便不再多言,只是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喝茶。”
陈磊端起那杯温热的茶,指尖却微微发凉。他仿佛透过氤氲的茶烟,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和更沉重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