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汁喂下去后,里屋陈父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总算是稍稍平息了一些,变成了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喘息。虽然病情依旧沉重,但至少那令人揪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的剧烈发作暂时被遏制住了。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草药特有的、带着一丝清苦的余味,竟让人品出了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安宁。
林秀雅将药罐和碗筷收拾干净,又去里屋看了看昏睡过去的父亲,替他掖好被角,这才挪回外间。她的目光落在陈磊依旧苍白疲惫的脸上,以及那身来不及换洗、沾着血污和尘土的衣衫上,眉头微蹙。
“你身上的伤……还是得去医院看看。”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肋骨和内脏的伤不是小事,不能硬扛。”之前是没钱,连父亲的药都断顿了,自然顾不上他。现在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的伤势就成了她心头最要紧的事。
陈磊本想拒绝,他感觉自己还能撑得住,而且他更想抓紧时间研究《玄真秘录》。但看着林秀雅那担忧而坚定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是她的心意,也是她缓解内心焦虑的一种方式。他若坚持不去,反而会让她更加不安。
“好。”他点了点头,“那你……”
“我跟你一起去。”林秀雅立刻说道,“正好……我也该去换药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眼神有些复杂。她的腿伤是常年需要护理和复查的,但因为经济原因,已经拖延了许久。
陈磊看着她摸向腿的手,心中了然,也更添了几分愧疚。“好,我们一起去。”
林秀雅从那个沉甸甸的口袋里,小心地抽出几张钞票,仔细数好,贴身放好。然后,她再次推来了那架吱呀作响的旧轮椅。
这一次,推着陈磊去医院的感觉,与上一次接他回家时截然不同。虽然依旧是那条破旧的街道,依旧是那架吱呀作响的轮椅,依旧是她在后面费力地推着,但压在两人心头的阴云,似乎因为那口袋里的几千块钱,而消散了不少。阳光洒在身上,虽然依旧带着冬日的清冷,却仿佛有了些许温度。
林秀雅推得很慢,很稳,不时会低声问一句:“颠不颠?疼不疼?”陈磊坐在轮椅上,看着街道两旁逐渐鲜活起来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他曾是那个需要被推着、茫然无措的失忆者,而现在,他虽然身体依旧残破,内心却已然找到了方向。
到了医院,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人来人往,嘈杂而忙碌。他们先去了骨科。
医生给陈磊做了检查,脸色严肃。“肋骨确实有骨裂,软组织挫伤也很严重,内脏也有轻微震荡。幸好你没再乱动,不然更麻烦。”医生一边开着新的止痛和外敷的药,一边叮嘱,“必须绝对静养,至少一个月内不能有大幅度动作,更不能让右腿承重,定期来复查。”
陈磊默默记下。他知道,在完全掌握《玄真秘录》并改善身体状况前,这副躯壳确实是个累赘。
拿了药,付了钱。看着钞票递出去,林秀雅虽然心疼,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现在有能力支付这些医药费。
接着,他们来到了林秀雅常去的康复科。
接待她的还是那位姓李的中年女医生,对她家的情况有些了解。看到林秀雅坐着轮椅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腿上打着石膏、脸色苍白的男人(陈磊坚持拄着拐杖跟在旁边),李医生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林女士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腿还有没有胀痛或者麻木感?”李医生一边拿出病历本,一边例行公事地问道。
“李医生,我今天来是想换药,另外……”林秀雅犹豫了一下,还是卷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了脚踝,“这里之前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淤青很严重,想请您也看看。”
她刻意略去了瘀伤是如何来的,以及陈磊用符纸治疗的事情。那件事太过离奇,她本能地觉得不该对外人提起。
李医生扶了扶眼镜,凑近了些,准备查看她脚踝的旧伤和新增的瘀伤。作为林秀雅的主治医生之一,她对林秀雅腿脚的情况很熟悉,知道她因为瘫痪,血液循环不畅,很容易出现瘀伤,而且恢复极慢。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林秀雅那截纤细苍白的脚踝上时,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预想中那片应该盘踞在那里、深紫色甚至青黑色的、需要至少一两周才能慢慢化开的严重瘀伤,竟然……不见了?!
那片皮肤光洁平整,除了因为长期缺乏运动而显得有些过于苍白之外,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点瘀伤消退后常见的淡黄色印记都没有!
李医生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猛地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林秀雅的脚踝上,伸出手指,在那片原本应该是瘀伤中心的皮肤上,轻轻地按了按。
“这里……之前真的磕碰了?很严重的瘀青?”李医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抬起头,紧紧盯着林秀雅的眼睛。
林秀雅被她剧烈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是啊,昨天还不小心碰到,紫了一大片,又胀又疼……”
“这不可能!”李医生失声打断了她,脸上写满了活见鬼般的震惊,“林女士,你确定是这里?昨天还紫了一大片?按照你之前的身体状况和恢复能力,那么严重的瘀伤,绝不可能在一天之内,不,甚至三天之内,消失得这么彻底!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得旁边几个候诊的病人和护士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这……这恢复情况……比我们预期的最好情况,还要好上太多太多了!”李医生兀自沉浸在巨大的惊诧中,翻来覆去地查看着林秀雅的脚踝,嘴里喃喃自语,“这不科学……完全没有道理……除非……”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林秀雅,又扫过一旁沉默不语的陈磊:“你们……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药?或者……找了别的医生用了什么特别的治疗方法?”
林秀雅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轮椅的扶手。她避开李医生探究的目光,低下头,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含糊:“没……没有啊……就是……就是自己慢慢好了吧……可能,可能这次运气好……”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
李医生显然也不信。她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违背医学常理的恢复速度。她看着林秀雅闪躲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虚弱、却眼神沉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气质的陈磊,心中疑窦丛生。
但病人不愿意说,她也不能强迫。她只能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在病历本上匆匆记录了几笔,语气依旧带着残留的震惊:“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总之,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说明你的身体机能,至少在局部血液循环和组织修复方面,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积极变化!这是非常好的迹象!”
她给林秀雅换了腿上的药,又叮嘱了一些常规的注意事项,但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林秀雅那完好如初的脚踝,以及站在一旁、沉默得像一座山一样的陈磊。
离开康复科诊室,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淡了一些。林秀雅推着轮椅,陈磊拄着拐杖跟在旁边,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医院明亮的灯光下,周围是来往的病人和医护人员,一片喧嚣。
然而在这喧嚣之中,林秀雅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李医生那震惊无比的表情和追问,像是一记重锤,再次敲醒了她——陈磊用那本奇怪的书和符纸所做的一切,绝非寻常!那不仅仅是“运气好”,而是某种……超越了现代医学理解范畴的力量!
她偷偷抬眼,看向身旁沉默前行的陈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但那紧抿的唇线和沉稳的步伐,却透出一种让她感到陌生又安心的力量。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林秀雅轻轻握紧了轮椅的推手,将那句到了嘴边的疑问,再次咽回了肚子里。
有些事,不知道,或许更好。
她只需要知道,这个家,正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变,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