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熬了一天一夜,又是抢收又是堵河堤,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你倒好,连个屁都没放!现在看雨下大了,知道怕了?跑来要收割机了?”
“那收割机是海山哥辛辛苦苦花了几天几夜做的,凭什么借给你这种自私自利的懒骨头?门儿都没有!”
斥责声、怒骂声,如同潮水一般向张志刚涌来。
这些汉子们本就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憋着火,张志刚的出现,正好成了那个引爆火药桶的导火索。
他们的愤怒是如此理直气壮。
张志刚被这阵仗骂得狗血淋头,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辩解,张了张嘴,强行说道:“我……我那不是不信嘛……谁知道这雨真下这么大……”
黄二刀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说道:“你不信?你不信就活该。”
“现在信了?晚了!自己拿镰刀割去吧!”
张志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自己跑来求情,最多被那心软的蒋万川说教几句,就能用到机器,没想到会激起众怒。
他被骂得粉碎,恼羞成怒之下,也来了气,梗着脖子吼道:“不帮就不帮!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自己收!”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再次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看着他那狼狈又倔强的背影,村民们纷纷发出不屑的冷笑。
“等着瞧吧,有他哭的时候!”
这会张志刚,带着满腔的愤怒回到了自家地头。
他看着已经在雨里瑟瑟发抖期盼收割机的家人。
他咬着牙吼道:“别指望别人了,只有自己割了。”
一家四口,就这样在泥泞的麦田里费力的割着麦子。
这暴雨如注,打在斗笠上噼啪作响,视线都变得模糊。
脚下的土地已经变成了烂泥塘,一脚踩下去,泥浆能没过小腿,拔出来都费劲。
更要命的是那些麦子。
被雨水打湿一天一夜,麦穗沉甸甸地往下坠,秆子又湿,用镰刀割起来格外费力。
一刀下去,常常只能割断一半,还得再补一刀。
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衣服里灌。裤腿上沾满了黄色的泥浆,重得像灌了铅。
张志刚的老爹年纪大了,弯着腰割了几下就气喘吁吁的。
他老婆没一会儿就哭了起来喊着:“这……这要割到什么时候啊?”
张志刚心里比谁都急,他看着这六亩麦田,再看看自己一家人慢如蜗牛的进度。
愤怒的喊道:“快割吧,有时间哭还不如快点多割几把。”
而这边公社大院的清晨,按规定,八点钟是上班时间。
但直到九点了,公社办公室里的人还稀稀拉拉,没到一半。
不是大家集体怠工,实在是这路太难走了。
“哎哟我的娘,这哪是路啊。”
“可不是嘛,我那辆二八大杠,推了不到二里地,车轮子全让泥给糊死了,根本蹬不动。”
陆陆续续赶到公社的干部们,个个狼狈不堪,形象全无。
有的被淋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紧贴着头皮,衣服拧一把能出半盆水。
有的虽然披着蓑衣,但裤腿和鞋子也全完了,沾满了厚重的黄泥,走一步,脚底下就吧唧一声,黏糊糊地。
整个公社大院里,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泥土的腥味,以及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唯独陶军的办公室,安静得有些诡异。
陶军早就到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狼狈,因为他昨晚就没怎么睡,天不亮就坐在了办公室里。
此刻,他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小小的办公室里已经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双眼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窗外。
他赌输了……
昨天他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这场雨下不大,下不长。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雨不仅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他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黑石河的水位已经暴涨,快要漫过河堤了。
县里会议上,领导那张严肃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双手颤抖的说道:“怎么办呐?”
现在派人去通知各大队抢收?
他的脑海里闪显了这个念头,但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可又觉得来不及了。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田地里全是积水,别说收割了,连走路都困难。
可如果不通知,任由情况恶化下去……那损失只会更大。
一旦全公社小麦绝收的消息传到县里,他这个分管农业的主任,绝对是第一个被问责的。
此刻陶军感觉自己要被架在火上炙烤,内心无比恐惧和悔恨。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分管宣传和人事工作的副主任郭茂田,连门都忘了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陶军!”
郭茂田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道:“我问你,你昨天去县里开会,会议精神到底是什么?你回来之后,有没有向陈建平主任汇报?!”
郭茂田早上听一个在县里有亲戚的干部说起,昨天下午县里召开了紧急防汛抗灾会议。
明确要求各公社必须在当天组织抢收。
所以立刻跑来质问。
面对郭茂田的质问,本就心虚的陶军,条件反射地摆出了官架子。
又试图用权力来掩盖自己的心慌。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郭茂田,语气强硬地说道:“郭茂田同志,请你注意你的态度。”
“公社的农业生产工作,是由我分管的。”
“会议精神如何传达,工作如何安排,我有我的计划和考量!这不关你的事,你该干嘛干嘛去!”
这话一出口,郭茂田气反笑,他指着窗外的大雨吼道:“你的计划?你的考量?”
“你的计划就是眼睁睁看着全公社的麦子都泡在水里烂掉吗?!”
“陶军,我告诉你,这是原则问题!是关系到全公社几万人口粮的大事!你敢瞒报、敢不作为,你这是犯罪!”
陶军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少在这里给我扣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