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静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感激他。
想告诉他,他的每一次出现,她都好开心。
更想告诉他,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影,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的心里,挥之不去。
然而,她的双脚,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理智这个东西,将她所有的冲动都死死地禁锢住了。
她想到如果自己之后真的考上了大学,离开了这里,会去遥远而又繁华的城市里,两人离得那么远,他们之间……还会有结果吗?
沈文静的心揪成了一团。
她怕,怕这份情愫,会成为彼此的束缚。
她更怕,这短暂的欢喜过后,是更漫长、更无奈的分离。
更何况……
她又想起了那天,在公社大院门口,她亲眼看到那个李盼兮的、漂亮得像电影明星一样的女孩。
亲昵地坐在陆海山的自行车后座上,两人有说有笑,而且李盼兮还那么喜欢他。
那个女孩,是副县长的女儿。
无论是家世、相貌,还是身份,都对他以后深造有利。
而且以陆海山的能力,在公社当干部是没有问题的。
自己呢?一个现在除了读书什么都不能做、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知青,又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打架,乱成一锅粥。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陆海山的身影拐过了街角,彻底消失在公社大院时候。
这时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不!”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喊道:“陆海山!”
即将跨出大门的陆海山闻声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高高地举起手臂,用力地挥了挥。
陆海山回应道:“这两三个月,什么都别想!给我好好复习!一定要考上大学!”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毋庸置疑的鼓励和期望,像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沈文静最柔软的心房。
“嗯……”
她想大声回应,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停留。
此时沈文静的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凉的石板路上,碎成一片晶莹。
考上大学……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去眼泪,在心里默默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对自己说。
陆海山,我会考上的。
一定会的。
……
这边陆海山赶着驴车,一路疾行,终于回到了二大队的村口,此时天已经黑了。
他将驴车牵回自家的院子,卸下车上的货物,心中首先惦记的,便是自己的父亲陆远平。
算算这次去江州和江城县汇报工作,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天时间了。
也不知道这三天,父亲有没有从荒野山地那边回来。
他习惯性地先走到父母居住的前屋,隔着窗户朝里望了望。
屋里黑着灯,静悄悄的,显然,父亲还没有回来。
陆海山在心里盘算着,眼下正是抢修水渠、准备插秧的关键时期,队里的事情千头万绪,他实在是抽不开身。
等忙完这一阵,把插秧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无论如何,都得亲自去荒野山地那边走一趟,看看父亲的情况,顺便也探查一下那里的地形和资源。
他正想着,里屋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母亲林燕正准备吹灯睡觉,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披着件外衣就走了出来。
当她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儿子时,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她笑着说道:“海山?你可算回来了!”
她快步走上前,借着从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仔细地打量着儿子,眼神里满是心疼和关切。
急忙拉着他的手问道:“你这孩子,这么晚才回来,吃晚饭没有?”
陆海山笑着回答,不想让母亲担心:“在县城吃过了,妈。”
林燕却压根不信,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吃过了?从江城县赶回来,驴车都要走好几个钟头,路上颠簸一下,肚子里的那点东西早消化干净了!你当妈是三岁小孩,那么好糊弄?”
说着,她也不等陆海山再辩解,转身就进了旁边的小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生火和切菜的声音。
陆海山拗不过母亲,只好笑着摇了摇头,走进屋里,就着盆里的冷水,简单地洗了把脸。
没过多久,林燕就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面汤上浮着一层金黄的猪油,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最诱人的是,碗里还铺着一层切得厚薄均匀的腊肉和香肠,那是过年时腌制的,此刻被热气一蒸,那股独特的咸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林燕把碗筷塞到陆海山手里,满眼慈爱地看着他说:“快,趁热吃!”
“你啊!整天为了队里的事情东奔西走,人都晒黑了,也清瘦了不少了,多吃点。”
作为母亲的,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能在这些方面来爱孩子。
陆海山确实也饿了,道了声谢,便不再客气,端起大碗,就“呼噜呼噜”地大口吃了起来。
林燕看着儿子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她又转身跑到院子里,从菜畦里掐了几棵鲜嫩的小青菜,洗干净后,直接扔进煮面的热水锅里烫了一下,捞出来,又加到了陆海山的碗里。
她坐在儿子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
“锅里还有呢,不够妈再给你去煮!”
陆海山一边大口吃着面,一边含糊不清地应着:“嗯,嗯,够了妈。”
一碗面下肚,从胃里升腾起的暖意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陆海山吃饱喝足后,对林燕说道;“妈,你赶紧去休息,这碗我来收拾。”
林燕却抢过他手里的碗,推着他说:“你跑了一天路,累坏了,赶紧去屋里休息,碗我来洗。” 陆海山推脱不过,只好先回自己屋了。
也因为这几天的奔波,陆海山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夜雨的痕迹尚在,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问道。
陆海山吃过早饭,便抬脚往队部走去。
此时天气很奇怪,下着稀稀落落的小雨,但天上却还挂着一轮明晃晃的太阳。
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将湿漉漉的村庄照得一片亮堂。
“太阳雨”,老人们管这种天气叫“龙王爷娶媳妇”。